4月29日清晨,我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一条短信飞到了我的手机上:“陈老师仙逝了!”是寇挥老师发来的,短短六个字惊出了我一身冷汗。
几个月前,我已听说陈老师身患疾病,不再见生人,但是没有想到这么快。一瞬间,一种巨大的悲痛充盈了我的胸腔。
我和陈老师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西安的公交车上的一次偶遇。那是二OO八年的夏天,我还在咸阳工作,每周末都会带着三岁的女儿来西安五四剧院看儿童话剧,下了从咸阳到西安火车站的客车之后,还要乘坐几站市内公交车。当我带着女儿上了公交之后,因为车上人多,座位上已经坐满了人,我的目光在人群里穿梭,希望能遇到一个快要下车的。果然,不一会儿我发现靠近后门口的一位老人起身准备下车,我赶忙奔过去,守候在他的座位旁边。无意间我朝他看了一眼,突然感到一阵面熟,再仔细看,大脑中迅速搜索着我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位老人,就在我凝视他并露出迟疑的表情时,他朝我微笑着说,“我就要到站了。”
突然,我想起来了,他就是陈忠实!“您就是……”
“是的……”他轻轻点了点头。
果然是他!车停了,他下车了。我和女儿坐在了他坐过的座位上,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逐渐平静下来。是的,他和照片上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完全是一个普通的老者形象,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普通的人,却写出了那样光辉的著作,这是令我不可思议的。
第二次见他,是在太白文瑄艺出版社、陕西女作家周璞盛情邀请我参加的一次文友聚会上。聚会前一天,周老师告诉我,这次给你一个惊喜!让你见一位大人物!我想,陕西文坛最大的人物,就属陈忠实老师了,不会要见的就是他吧?我说出了我的猜测。周老师笑了,你可真会猜,被你猜中了。
能见到陈老师,我内心里是很欣喜的。我当天就到新华书店去买《白鹿原》,一定要让陈老师给我签名。到了新华书店我直奔现代小说区,很快就找到了,书架上摆放着八本精装版《白鹿原》。我问服务员,她说此书一直很热销,目前店里仅剩余八本了。我全部买了下来。
记得那次聚会地点是在“西安饭庄”,我开车先去周老师住的小区接了她,然后一起奔赴饭店。
我们去的时间比较早,人都还没有到,我们两个就一起点菜,菜点好后,各位老师也陆续到了。有陕西省政协主席、书法家马中平先生,有西北大学教授周燕芬女士,还有高涛等五六位作家以及一位和我一样的文学爱好者。
没多久,周老师接到了陈老师的电话,知道他到了,我们下楼一起去迎他。只见他身穿很普通的蓝黑色衣裤,一脸的微笑。我们一行人挨个儿与他握手问好,进入包间。
落座后,周老师给他一一介绍了大家,然后对我说,在菜上齐之前的空档时间里,可以让陈老师签名。我拎着沉甸甸的书袋来到他身旁,见他皱纹深刻,精神矍铄,清瘦中透出刚毅和慈祥。我一一翻开扉页,递上要签名字的纸条,他看了一眼,说:“这么多啊?全是精装本?”我说是的,突然感到自己是不是太贪,书确实挺多了。但他没有犹豫,摸出笔,开始挥洒自如地写起来。他问我:“你是哪个学校的?”我说:“我在中铁一局上班。”他说,“哦,知道,就是李家村那个单位。”我说,“您的书写得太好了,我们都喜欢读。”他一边签名一边说:“从事写作,首先要多读书,读好书,其次要有自己的思想,不能人云亦云。”
这句话一直留在我的心里,不曾消失。
当天的聚会进行了三个多小时,陈老师聊了许多文坛轶事,说起路遥,说起高建群,说到动情处,他哈哈大笑,兴致很好。那天虽然他只喝了几杯红酒,但看得出来,和年轻人在一起,他很开心。
当他谈起《白鹿原》的创作感想时说,一个作家最重要的是思想。一切情节都是为思想服务的。他在写作的过程中有苦也有乐,但印象最深的,是《白鹿原》写作结束的时候,那种轻松的心情。那天,天色已然昏暗,他放下笔,沿着灞河河堤逆流而上,点燃了一根雪茄,盘踞在心上六年之久的一群人物都落在了纸上,身和心完全被掏空了的感觉,这种轻松的感觉让他一时难以适应。走下河堤,他点燃了一丛枯草,烧得哔哔吧吧作响的火苗和着浓郁的田野气息,舒展了他紧张的神经。再回到自家的院落,他点亮了每一间屋子的灯,打开录音机播放秦腔《华亭相会》片段。在满院的灯光和秦腔声中,他给自己煮了一碗面,他说,那是他几年中吃得最从容的一碗面。
1991年腊月25日下午,这是作家陈忠实在《白鹿原》手稿上写完最后一行文字并划上最后一个标点的时间。一个有意思的巧合是:公元1942年出生的陈忠实,1982年成为专业作家,1992年出版了可以“垫棺作枕”的长篇巨作《白鹿原》。这一年他整整50岁。
如今,大师驾鹤枕书去,白鹿原里意未尽。天堂没有疼痛,只有白鹿呦呦伴君行。陈老师,你没有走,你在《白鹿原》里,你将和那片厚土一起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