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砰砰……
这就是大山深处开挖隧道凿顶的枪声,是凿顶棒与岩石搏斗,刺击岩石时发出碰撞的锐利声音。
在中铁一局这棵中国筑路的大树上,我曾经是一枚隧道开山的绿叶。开山、开凿隧洞也是我们五公司当时的“拳头产品”。
在我们伟大祖国,山地、高原和丘陵约占了国土总面积的百分之六十;排除高原和丘陵,海拔高度超过五百米的山地,大约就占了国土总面积的二分之一。高大的山区藏龙卧虎,物产富饶,与纵横奔腾的河流相拥相揽在一起,就构成了我们民族美轮美奂的壮丽图腾——江山。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然而,山地较之平原,虽然有其不一样的万种风情,但同时也盘踞着闭塞、落后等等深层次的崎岖和艰窘。
我们开山、筑路、打隧洞,就是在改变那些盘踞、徘徊在山地、山区上空残存的闭塞、落后。
在深山凿道、筑路,有一种听上去让人如雷贯耳的开山神器,那就是风动凿岩机——风枪;从属于风枪阵营,与之匹配,紧跟其后的还有一种开凿神器,那就是凿顶棒,也叫凿顶棍。
现在,在山地,通常情况下的隧道开凿、凿顶大都由过去的纯粹人工操作变成了由凿岩台车在操作完成。但在环境十分恶劣的地区,大型施工器械无用武之地,此时,开山、凿孔及凿顶的每一道工序、细节依然还是要工人一手一脚地去完成。就是说,相对已经比较“古老”的风枪、凿顶棒依然还是威风凛凛地屹立在开山筑路的漫漫征途上。
凿顶,只是前沿开山凿岩工序的一部分,其作业时间通常只有开凿、爆破作业时间的几十分之一,或几百分之一。但它却是爆破后掌子面上展开的第一道、也是守护凿岩工友人身安全最为重要的一道工序。
新开辟出的掌子面是一个混沌、“上下未形,何由考之”的世界,凿顶工友将是在这个世界凿空叩问、出现,并且活动的第一人。
凿顶用时会因爆破后的岩层状况而长短不一,通常会持续十来分钟左右。如果新断面安全、没有明显的隐患,凿顶有时候又只需要“砰砰砰、砰砰砰”的几枪就相对圆满地解决了战斗、完成了任务。
隧道新断面开凿爆破后的凿岩现场称“齐头”。齐头,就是隧洞开凿的位置与山体、岩石相齐的地方,这个齐头的名称一直要用到隧道贯通。齐头也叫“掌子面”。
刚经过爆破的掌子面上岩石犬牙交错、凹凸不平,面目十分狰狞,像一只长满獠牙的老虎,笼罩着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坍塌的危险。很显然,早已经习惯成自然的邪恶势力,顽固地恪守着旧有秩序,绝不会轻易向建设的新秩序作出丝毫让步;亿万年以来,它们从未听过、见过所谓的高速、高铁的发展,更不清楚振兴、复兴述说着怎样的来历和内涵。
凿顶,是新与旧的对话,是与那些顽固守旧势力面对面的交锋。其工作程序就是把爆破后岩顶已经松动、存在坍塌危险的岩石、岩层凿下来,从而解除或降低安全风险,为隧道施工的下一道工序创造相对安全、良好的施工环境和有利条件。
凿顶,虽说是隧道施工术语,但我们私下都叫这项工作是在“找顶”、称凿顶棒是“找顶棍”。
虽然名字很温柔,但找顶棍棒却不是也绝非木质的。通常情况下,找顶的“棍棒”都是用不锈钢管做成,大约两米长,顶端部是二十厘米左右长的糙式坚硬锥体,便于刺击。被称作棍棒,那是较之其他开山神器它比较苗条、纤细,便于携带。因是金属质地,私下里,我们又都堂而皇之地称它为“金枪”或者“钢枪”。找顶钢枪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深山隧道施工渗水差不多都较严重,在现场,工人们一般都是一身工装外套着雨衣雨裤及水靴,太重了,就笨,不便持久灵活地操作;隧道施工面对的是坚硬的岩石,太轻了,飘浮无根,在与岩石的搏斗中,叩问、刺击又会软弱无力,不能肩负重任。
两米左右长,那是在与岩石搏斗过程中可以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实际工作中,“找顶”就是在探天之威,就是在摸老虎屁股、找老虎茬儿,把被动的工作状态变为主动状态。当然,天有不测风云,有时候一枪戳过去,就把天透了个窟窿,老虎开始暴跳如雷。一时间“天倾一隅,地陷东南”,引来小坍方或大坍塌。但是,不管老虎怎样地凶恶,该摸它屁股的时候还是一定要摸,无法回避。小坍方也好大坍塌也好,总还是要把它找出来,让它从隐蔽的地方暴露出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安全隐患找出来了,把暴露在人们眼前的危险清除掉了,那么我们的工作环境不光拥有了一片相对晴朗的天空,同时,也就把死神和事故圈定在了可控范围之内。
其实所谓的摸老虎屁股、找老虎茬儿,也就是在让老虎先动起来。老虎一动,就露底了,这时通过仔细地观察、分析,我们就可以找到它暴露出来的软弱环节,然后“形人而我无形”,避实击虚,一鼓作气地将其擒获成为囊中之物。
摸老虎屁股、找老虎茬儿,当然是要有“两把刷子”,我们自然也是希望把老虎的屁股摸得顺顺当当,将老虎的茬儿问得服服帖帖。老虎不暴跳、或不再暴跳,说明我们施工过程中诸如炮眼布局、凿孔深浅、炸药用量等环节都相对合理,我们为之付出的艰辛也将得到肯定和回报。
在我曾经的开山班组里,凿顶工友通常都是由一些胆大心细、匠心独运的工友轮番担当。
凿顶工友手提长枪,沉着冷静地站立在隧洞边壁,一边抬头瞭望着,一边缓缓地就亮出了怀中钢枪金闪闪的光芒。当时,爆破后的硝烟眷恋着旧时光,依依不舍,一时还不肯散去,掌子面上的灯光在时薄时厚的烟雾里左右摇摆,一副细草狂风的尴尬模样。凿顶工友在齐头左近所有关切目光的注视下,借助身上手上金枪及手电的亮光四下照耀着,为自己的思考探寻、审度着出路。那时,深邃的隧道里万籁俱寂,仿佛掉下一根绣花针的声音都可以“于无声处听惊雷”般地听得清清楚楚。只见凿顶工友迈着沉稳坚决的步履,以高度的警惕性、敏锐的观察判断能力,一步一步审度着敌我双方眼前的态势。那爆破后如山拱起的石碴就是为他搭设的工作平台,他的身体紧贴着隧洞边壁。这也是常识,新段面坍塌,老虎龇牙,绝大多数情况都是从上往下塌,边壁连接着经过支护的初始成型隧道,这样的断面虽然还没有经过严格规范的混凝土浇筑施工,但一般是不会发生坍塌的。
等到人们期待的那一道明亮、雷霆万钧的闪电在掌子面的雾霾里划过,不用说,凿顶工友已将怀中钢枪枪端寒光闪闪、蓄积已久的那静如山岳、灵如狸猫的力量,迎着昏暗中的岩石凝重、娴练地就开始了刺击搏斗。
砰、砰砰、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