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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7月31日
忆三哥
王玉斌
文章字数:1890

  我没有亲哥,家中我最小且是唯一的男孩。
  从小我被姐姐们众星捧月般护着。在外面受气了,姐姐帮我出头;老爸对我“动武”,姐姐挺身当“盾牌”;家里有点好吃的,也都先紧着我。那时的我活在蜂蜜罐子里。
  大姐出嫁那天,我追着婚车在后面大喊:“那个男的把大姐‘拐走’了。”日子年复一年,我意识到姐姐们终究要离开这个家,同时我也慢慢发觉姐姐们其实不是被“拐走”,不仅会经常回来,姐夫们也都对我特别好。
  我对姐夫们以哥相称,“大哥”“二哥”“三哥”叫起来毫无违和感。
  三哥何时在我的生活中出现的,印象已不那么真切。记忆中是那一年家里来了个不会用扁担挑水的大男孩。
  80年代的城区,基础设施甚至不如现在的普通农村,除了一些主干道,胡同小巷的道路很少有硬化,每遇连阴雨便泥泞不堪,出门要穿胶鞋且深一脚浅一脚。自来水入户更是奢望,所以家家都备有大水缸,到巷子的尽头去挑水,装满水缸要三五担水,主要靠父亲和姐姐们挑水支撑家用。
  随着准姐夫们的陆续到来,挑水便成了他们“表决心、献殷勤”的机会。
  三哥挑水总是拿捏不住扁担的平衡点,一会儿担子忽高忽低像跷跷板,一会儿人左摇右摆像醉了酒,一担水挑到家里不仅湿了裤管,水也不剩多少。
  想来,也真是难为了三哥,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的他,家境优越,何曾干过挑水这等粗活儿,为了追求三姐这么拼,实属不容易。在我家的“改造”下,三哥后来慢慢学会了挑水。
  三姐出嫁那天,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醉酒,几十年后三哥才说出我醉酒的真相。
  原来是三哥授意几个好友:“我这小兄弟最舍不得他姐姐出嫁,你们把他灌醉了,我才能顺利把玉枝(我的三姐)接走。”
  三哥喝酒很“滑头”。我总是找机会想报儿时的“一箭之仇”,始终未能遂愿。酒桌上,每逢他“打关”失利,总能东拉西扯把话题岔开,或是找个笑点幽上一默,引得在座捧腹大笑借以拖延时间,又或是巧舌如簧忽悠别人同他一起干杯。待万般“抵赖”无果,便装无辜耍可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自己演绎得悲壮又豪迈。当我看他醉意萌生,欲趁机将其一举拿下,往往因轻敌先被撂倒,中了他的欲擒故纵的计谋。
  三哥是我学口琴的启蒙老师,他能熟练吹奏《军港的夜》《十五的月亮》等一支支动听的乐曲,简直是我儿时的男神。三哥也是我围棋的启蒙老师,“金角银边草肚皮”是他常常提醒我的术语,我从单兵作战,到布局全盘;从妒人成空,到弃子争先,棋力在一步一步快速提升。
  三哥退休后与三姐从工作地回到西安定居,我们离得近见面就容易多了。三哥隔段时间便邀我去他家中小聚,一来纹枰论道,相互切磋围棋技艺;二来就着几道小菜对饮小酌,在微醺中相谈甚欢。
  有次到三哥家中吃螃蟹,十几只大闸蟹配着美酒,稍不留意,两人都喝过了头,让来让去谁也不舍吃那最后一只。
  “你不吃,我就扔了啊!”
  “那你扔好了。”
  三哥起身抓起螃蟹,打开窗户,嗖的一声“扔”了出去。
  次日酒醒,我电话与三哥开玩笑:“要不然你下楼看看螃蟹还在不,捡回来还能吃,扔了怪可惜。”
  三哥说:“其实我偷偷藏在室外空调机上,没有扔。”
  语落,我俩开心得大笑起来。
  自从有了小孙子,三哥的“工作岗位”从厨男升级为厨师长兼保姆,小孙子粘着他天天形影不离,开口便是爷爷,爷爷叫个不停,叫得他心里乐开了花。
  七年多爷孙陪伴的好时光一闪而过,正当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时,意外还是发生了。突然降临的绝症并没有击倒三哥,他坦然、乐观接受现实。三哥说这一生他知足了,有儿子儿媳孝敬有加,与三姐相濡以沫,风雨同舟几十载,还有胜似亲兄弟的我……
  远在他乡,得知噩耗,我想打电话给三哥表达我的问候,却不知如何开口,便用微信联系。
  “三哥,我尽快安排回家看望你,我要看到你与疾病抗争努力的样子,还要跟你再下几盘棋。”
  “你一人在外奔波不容易,不用专程回家看我,照顾好自己。”
  “我想你了三哥,很快回去。”
  “那行兄弟,其实我也很想你!”
  那日,我与三哥匆匆相见,他把家中最好的一盒茶叶叫三姐拿与我。
  我鼓励他:“坚持治疗,希望就在明天。”
  三哥理智地说:“不抢救,不过度治疗,不能人财两空。”
  中午,三姐做了扯面,我和三哥一人吃了一大碗,我看他比我吃得还香,精气神还都不错。
  临别时,三哥送我出门,他吃力地在脸上堆着微笑,我知道那分明是难舍的苦楚,我决然按下电梯关门键,再多一秒对视,我都怕不能自已。
  “你坐225路到丈八北路,再换3号线到小寨”刚出小区门,微信消息框弹出。
  三哥操心为我规划返程的最优公交路线,微信中一番你来我往的寒暄后,我与三哥约定再见的日期。
  孰料天意弄人,此别竟再无来日。
  在大雨滂沱的清晨,我送了三哥最后一程。我对他说:三哥,到我归于尘土,会带上今生的美好回忆与你一起重温。
  “清明时节常忆友,绿杨阴里寄哀思”
  安好,我的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