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读过一次《瓦尔登湖》,去年又读了一次。我想,今年大概不会再读了。一天,无所事事时,站在书柜前,拉开柜门,想选几本书来读,又不自觉取出梭罗的这本《瓦尔登湖》。于是,我坐在骄阳似火的秋风里,又读了一次。
朋友说写得太啰嗦又太矫情,她实在读不下去。相反,我却读得热泪盈眶,喜欢得不得了。我喜欢梭罗笔下的瓦尔登湖,也喜欢他简单又深邃的思想。
每读一遍,我都会重新审视自己与自然的关系,都会重塑自己对生活的追求和价值观。那句“我步入丛林,因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义,我希望活得深刻,并汲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然后从中学习,以免让我生命结束时,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活过。”的话都会反复在耳边回荡。
这让原本就喜欢植物却又不甚了解的我更加痴迷植物学。相继买了《植物大百科》《1000种常见植物》丛书,又把孩子初中的生物书找来学习“生物圈中的绿色植物”“被子植物的一生”“种子的萌发”“植物的呼吸和光合作用”等。初步深入学习后,植物的美好丰富竟超乎我的想象,真是后悔没早早了解。没事就带着新学的叶子或新学的草名花名树名去公园找找看并和梭罗一样,始终怀有一种近乎执着的爱,坚信此地方圆几公里,既有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白露前,虽已是秋天了,但阳光中还留有夏的意犹未尽,即便在室内,也能感受到外面阳光的耀眼、饱足、刺热。常想去公园但又怕晒而不甚坚定的我又被热浪打了回来。直到白露后,阳光明显没有那么冲动了,变得谦柔了,缓慢了。正当中午十二点,趁着这会大家都吃午饭,换双白色运动鞋,就去了公园。
街道空荡,天空极蓝,喜欢这种不被打扰的心境用漫长的下午在野外散步,去做一切喜欢的事。
公园早已没了百花缤纷的盛景,牡丹早已凋谢,残留的枝叶乌乌暗暗。偶有鸟儿在深褐色的枝上用纤细的嘴在五角星状果实里左一下右一下翻找种子吃,坚硬已成熟炸开的五角星状果壳裸露着,黑色的种子早已把自己不确定的未来交给了风和更多的鸟儿。没有收获的鸟儿只能鸣叫着飞往别处,蜷曲的叶在鸟儿煽动的羽翼下发出模糊的波颤中轻柔飐动。
大片干枯的牡丹园中零星攀枝着丛丛黄色的小花,远处看以为是野菊,小小的,一朵朵,金灿灿,在极明亮的阳光下,很是好看。走近细看才辨认不是野菊,而是旋复花。它俩的确很是相像,都属菊科,都是多年生草本植物,都是在茎枝顶端排列成伞房状圆锥花序或不规则的伞房花序,都是舌状花黄色,舌片线形。不同的是旋复花是直立草本,而野菊是直立或铺展草本。更美妙的是叶子不同,旋复花叶子长圆形或长圆状披针形,而野菊叶是卵形或长圆状卵形,羽状分裂或分裂不明显。学习了植物叶的章节后,才有浅浅的辨别能力,之前,也是傻傻分不清。两者虽很相似,但我更喜欢野菊,它的花色更清淡一些,羽状叶片层次更丰富一些。更甚它是野生于路旁径边坡头,更生趣盎然,更能让漫步于这日益萧瑟公园的人更有自然趣味。
旁边是两片相连的月季,在一片狗尾巴草中凌乱地盛开着红的白的黄的花,蔫蔫的,不怎么鲜艳。地上留有一堆堆带泥土的草和根根带刺的短枝,这是园林工人为月季做立冬前的修剪。被清理干净的地上落了很多苦楝果,小小的圆果从十多米高的枝上掉下来,带着长长的柄完好无损地滚落在落寞的月季园里。不远处的另一棵在主干一两米高处分成四大株主干向四周生长二十多米,硕大的树冠让其看起来更蓬勃有气势。主干粗壮漂亮,大约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截过顶,使之分岔。路过的行人仰面或伸手即可碰到悬挂半空的苦楝果,一个一个很是可爱。常见一个年轻的女子把布包挂在枝上,摁下音乐在这浓密的树荫下做八段锦,那张弛有度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让人看了,很是羡慕。
小时候,苦楝树很多,房前屋后都是。每到深秋初冬时,青青的圆果已变成银黄粉白,叶子落尽后,苦楝果还完好留在枝头,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常见成群的灰椋鸟在瓦屋上空飞来飞去,给观看它的人儿展现它娴熟至极的飞行技艺。祖母常独自坐在门前的阳光里染布、择菜,不时抬头静静看空中盘旋的鸟儿,或看鸟儿悬停电线杆上仰头吞咽苦楝果因用力而翅尖微微地颤动,或看它背羽在阳光下闪耀着美丽的朱红色,或看远处丰收后光秃秃的田野和极蓝天空中两两相并或三五成串的苦楝果的细腻美丽。
雨打风吹后,祖母常会捡拾一些苦楝果放进竹笼里,有时肥啾啾的灰椋鸟就站在祖母背上,随着祖母身子的晃动而晃动,有时会拉一粒完好的玉米或黄豆在苦楝果上,得意的鸟儿在午后的光里细细唱着它的歌,引来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同样的小鸟也飞了过来,各自迅速衔了竹笼里一颗白果,又迅疾飞走了。祖母取出苦楝果,放进一个大的塑料盆里,细细清洗苦楝果表皮的泥土、残叶和鸟屎,又把清洗干净的苦楝果晾晒在窗台上,祖母说苦楝果有毒,吃了闹肚子,叮嘱我不要吃。转身拉着我的小手说她明天给我做个好看的手链戴上。月光如水,瀑撒满院,我期盼的心激动了一夜。那由一颗颗很小的果核做成的手链也是我人生的第一个手链。
今天,我散步树丛,在褐色的泥土上拾到一颗苦楝果,不知能否等来那只一直徘徊在记忆里的灰椋鸟。它的眼睛里储存着小小的我依偎在祖母旁,看它用剪刀把一个一个变蔫、变瘪的苦楝果剥开,双手又一遍遍在盆里揉搓带绒毛果肉的果核,水在祖母揉搓的盆中发出好听的哗哗声,那声音是真实的,也是梦幻的。淡绿色的水倒掉,又接一盆水,祖母双手不停,直至水清澈干净。我好奇地看着祖母低头认真用烧红的铁丝逐个钻孔,再让我给母亲要来一节细细的松紧带,祖母在我胳膊上量了量,就把大小一样的果核穿过去。我戴上祖母做的手链,很有一种不同于平常的节日气氛,跑进跑出,很是开心,惹得其他小孩也争相去捡苦楝果……
绕过苦楝树,往前走,草地上散布着玉兰、金银花、银杏、皂荚、栾树。
一棵是白玉兰,另一棵是二乔玉兰,每年春天,他们是园内最早开的花,没有叶子,只是满树白的,粉的花,很是漂亮。
现在满树叶子,乍一看,没啥区别。但枝头顶端的花芽已清晰可见,如个个小号的毛笔上翘,挺立,外面紧紧包裹的芽鳞毛茸茸。这些花包要经受整个冬天的严寒,等到来年三月,就会迅速膨胀,在料峭的枝头开放。吸引鸟儿的不是花,而是红色的聚合蓇葖果里红褐色甘甜的果实,现在还半熟未熟,只是成串地挂在苍绿的叶间,鲜红的果实中间夹杂着紫色和深蓝色,如葡萄,但鸟儿们已迫不
及待地不停翻找。
小孩最喜在银杏树下玩,捡金黄的叶子,捡皱巴巴的银杏果。大人也喜欢在银杏树下跳舞,做运动。每天早上下午
都有穿着整齐划一服饰
的团队固定在这里做佳木斯。我却喜欢在银杏树下抬头拍照,拍它扇形的叶,拍它藏在浅黄叶下饱满银白或粉白编织整个枝条的果实,拍它黄绿交织之上的零星天空,拍它枝上灰椋鸟静静啄银杏果的样子,拍它纹理清晰结实的树干,我静静拍着,为这缀满无数白果的银杏树感到深深的满足,虽然只是一小会儿,却奇怪地使人感到安静和美丽。
此刻,我用简单的心境回应着梭罗“我愿意深深地扎入生活,吮尽生活的骨髓,过得扎实,简单,把一切不属于生活的内容剔除得干净利落,把生活逼到绝处,用最基本的形式,简单,简单,再简单。”的心境。
回来看见一棵树下躺着很多被风吹落的松果,我捡了三颗,细细看它张开的褐色鳞片,奇怪的是未找到一粒松子,走到公园门口,我问拉三轮卖菜大姐为啥我捡的松果没有松子?大姐说,可能是运气不好,捡的都是被鸟儿吃了。我不想无果而归,又返回刚才的地方,重新捡了几个,仔细掰开看,还是一粒松子也没有,这次,我不再气恼,安慰自己,可能不是所有的松果都结松子,捡个无子的松果不也挺好嘛。回来一查,还果真如此。我们公园普遍见到的松果都太小,成熟的松果裂开,极小的种子有的的确被鸟吃了,大多是随风飘散去了远方。只有少数生长在长白山,小兴安岭的红松、华山松、马尾松才有饱满可食的松子。
我把捡到的松果和苦楝果洗净摆放在书桌旁,几天后,看到一只灰椋鸟怯怯站在窗台腾挪小步,毛绒如小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