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常人眼中,“风花雪月”四字,总氤氲着文人墨客的闲情与浪漫,传递画舫琴台上的浅斟低唱。然驰骋铁路已久,我不禁将这四字置于身边的铁路舟师,这时竟发现,那群与钢铁巨兽为伴的机务人员,将“风花雪月”四字挥洒成一幅以山河为卷、以心血为墨的壮丽画屏。这画屏,不悬挂于精致的厅堂,而是铺展在绵延的钢轨之间;平凡,却自有惊心动魄的笔触。
风,是作画的笔,勾勒出前行的轨迹。它不再是“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柔媚,而是机车破空、绘制蓝图的锐利线条。每当黎明或夜幕,一列列钢铁机车便如饱蘸力量的巨笔,在司机的掌控下,于天地间落笔。那驾驶室里的汉子,脊梁是笔直的桅杆,目光是精准的尺度。窗外的风,是他们必须驾驭的劲墨。夏日的热浪,冬日的冰刀,都是这画作中不可或缺的层次。他们在这长风的洗礼中,将身后的每一吨货物,化作肩头沉甸甸的承诺,于无尽的征途上,画下一条又一条平稳而坚定的线。
花,是点缀画的彩,渲染出心底的温柔。它非供于案头瓶中之静物,而是漫长画卷中,倏忽而逝的灵动色彩与深情注脚。铁路沿线,那惊心动魄的油菜花黄,那寂寞绽放的野樱,那无名山坡上的雏菊,都是这幅流动画卷上天然的彩绘。这色彩掠过眼帘的瞬间,为他们以钢铁为基调的画卷,注入了生命的暖意。他们的“花”,更在深夜归途时,眺望城市那片璀璨的光海——那每一盏灯火,都是这幅名为“人间”的画卷上,最温暖的色点。他们以自身的穿行,守护着这画面的安宁与繁盛。
雪,是留白的境,考验着画师的魂魄。当万里铁道银装素裹,诗意只属于赏画的旅客。对于机务人员,这弥天盖地的白,正是对画师意志最严苛的考验。前方道岔是否被冰雪锁住?信号灯是否绽放三色光彩?钢轨的笔触是否依然流畅?暴雪如瀑,能见度或降至数米,每一次鸣笛,都像是在混沌的留白中,决绝地破开一道前路。他们眉睫凝霜,手脚冻僵,却以检查的每一锤、每一眼,在这洁白的画布上,重新勾勒出安全与秩序的轮廓。这雪,以其酷烈,映照着他们如铁道般不曾弯曲的风骨。
月,是沉静的釉,沉淀下时光的厚重。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只有机车规律的呼吸与钢轨的摩擦,应和着天边那轮为画屏镀色的孤月。那专注的神情,恰似月光般沉静、澄澈。他们俯身于复杂的机械结构中,指尖在精密部件上游走,用手电的光束代替目光,一寸寸检视,一颗颗紧固。这份耐心,如同月光穿越亿万年时空,无声地浸润着他们的作品,恒久而不间断。每一个螺栓的扭矩,每一道舱门的密封,都是在这幅巨作上留下的、无比扎实的笔触。完成检修后,那疲惫却满足的相视一笑,便是这月华下最动人的题款。
于是,铁路机务人员的“风花雪月”清晰显现,在脑海中形成一部名为《征途千里》的壮阔画屏。这风,是挥毫的笔力;这花,是温润的着色;这雪,是砺魂的留白;这月,是沉淀的釉彩。它们共同绘就了一曲关于创造、守护与奉献的丹青史诗。当我们安坐于温暖的灯火下,成为这画中一景时,莫要忘记,这幅岁月静好的壮丽画屏,正是由这样一群将“风花雪月”融入骨血的人,在日夜不息地,为我们亲手描绘、深情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