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棱照进屋子里,地上铺满映射进来的光,一捧一捧的斑斓着屋子,工地上振捣器的声音吱吱作响。昨天,小城下了一场雨,虽然已是夏天,山风依然吹得人腿疼,起来把秋裤翻出来穿上。空虚得不想动弹,就这样呆呆地坐着,大姐打来电话说母亲最近胃疼,心里一颤。摸出一支烟,任由思绪伴着烟雾和阳光蔓延。
年前妈妈让我回老家一趟,家里的窑洞经过夏天雨水的冲刷,窑顶开裂了。知道母亲晕车,我只好去一趟了。蜿蜒曲折的盘山路走了近4个钟头,路上不时有山鸡扑腾飞过,丝毫不惧怕车辆。越走近越凄凉,偌大的村里就住着一户家人,据说是外地来的,也从未谋面。窑洞院前的硷畔上长满杂草,远远望去似团团黑云浮动。离开15年,只是偶尔闲时回来住上几天。村里唯一的一条狗见到陌生人疯狂地叫着,扑到我面前,又折回去。院子里很是凌乱,杂草扫动着我的衣襟,电线在风中摇曳着,发出呜呜的声响。我用脚将草踩出条通到家门口的路。门前矮墙的泥皮蜕落,露出参差不齐的青砖。老鼠在青砖旁边肆无忌惮地挖出了洞,在洞的边缘热闹着,走出不同的碎步。门窗上吊着被风吹破的麻纸。我弹了弹掉在身上的灰,推门进去,炕上堆着的被子可能是母亲想着老了回来再盖的,但早已让鼠咬得悉悉碎碎。那口养我们一家6口人的大黑锅倾斜地坐落在灶台上,上面盖了母亲用高粱杆编制的盖子。我茫然地坐在炕沿边上,门前的电线杆孤零零地矗立在杂草堆里。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任烟雾在这里弥漫。
窑顶是有些渗水,是鼠洞里灌进去的雨水,但没有开裂,也让我松了口气。环视一周唯一没变的就是相框和那几张古老的桌子,桌面上布满灰尘。正面的漆皮经过岁月的腐蚀掉了渣子,侧面有我小时候用毛笔歪歪扭扭写的字。桌子上放着旧式摇摆钟,从我离开的那一年就再也没有摆过,母亲舍不得丢掉,这是她用了一个夏季养蚕买来的。钟的上面挂着大大小小的相框,相框里有哥哥年轻时候的照片,姐姐快出嫁时拍的照片,我的照片居多,有小时候的,上初中的,还有各个阶段的毕业照片。父亲和母亲的照片一张也没有,母亲说她不喜欢照相。
母亲是个心细的女人,她拉扯我们四个实在不易,爸爸常年打工不在家,家里的70多亩地,就落在母亲肩上。那时候基本是靠天吃饭,三年一大旱,五年一小旱。70多亩地,收入甚微,每年到青黄不接的时候,我和姐姐们就去挖蒲公英,回来让母亲煮了下饭吃。哪一年甘草要是长的好,等麦子割完后,我们一家人挖甘草,等年底就可以不要穿姐姐们的衣服过年了。想到此,我的眼热热的,我摸了摸照片,但没有将母亲摆放好的照片取下来,或许在母亲看来这里可能永远是她的家。
我考上高中那年,家里是最不堪的一年。哥哥已超过结婚的年龄,不再像平日那样种地,虽然不说话但总是摔盆掼碗的,偶尔会把家里的门踢坏。要不就是打我和姐姐们。母亲总是默不作声地,有时候张罗着找媒人,但女方来了,没坐一会就借口走了。哥哥越发的脾气坏了,山里面也不去了,有时候会睡上一天。母亲托远房的亲戚据说是包工头,将哥哥带走了。一年以后,哥哥还是没挣到钱,天天嚷着要母亲把大姐嫁出去,用彩礼给他换婆姨。快到年关的时候,大姐出嫁了,嫁得很远,走路得走一天。第二年哥哥也结婚了,代价是用大姐和二姐两人的彩礼给自己娶了婆姨。二姐出嫁那天,母亲哭了好久,因为她只有15岁。姐姐们出嫁后,家里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再加上我也上了大专,家里经济更加拮据,母亲的压力巨大,每每不开心的时候,就去外公坟上哭上半天。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笑,最后笑到大声嚎。我上学走后,家里就剩母亲一人,父亲决定不再打工,一来照顾母亲的病,二来给家里多一份劳力。生活对于庄户人家来说莫过于面朝黄土背朝天,母亲的病在渐渐少了刺激后显得好转了起来。
我找到工作是毕业前几个月,我没有告诉母亲,当天买了一张火车票,第二天上午,回到我久违的家。母亲没在家,说是去山里拔黑豆去了。远远地看见母亲,躬着身子,毒辣的太阳照在她的身上。我在母亲的身后站了一会儿她才发现我,一双手被黑豆苗扎出好几道口子,肩上的皮肤蜕着新上出来的黑色皮。我为她擦了累出来的汗水,“妈,我找到工作了”我哽咽地告诉母亲我回来的目的。母亲停止了手头的活。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跑,我知道她又一次哭了,这次是喜悦的。这一次,她破例没在外公坟前哭,只是简单地说着什么。抑或是告诉外公苦日子终于过到头了。
两年后,我在市里买了房子,将父亲和母亲接到城里,如今,母亲每天将我的孩子,送到幼儿园,便在公园里锻炼身体。她还是想回去,想劳动,但每次我都不会同意。母亲特别喜好攒钱,有时候零钱上了10元,就不再花了,大约是曾经的困境,让她惧怕了吧。
擦干泪眼婆娑的眼,窗外,唯有电线杆,如同往年一样矗立依旧,或许我们再也回不来这个家,至少,那曾经的时光可能永远停留在电线杆上。收拾完家里,将鼠洞堵上,院前的杂草,砍完烧掉后,我坐在副驾驶室,此时,音乐播放的是致保罗沃克的《速度与激情7》片尾曲,脑海里,分叉路保罗和范迪塞尔相似一笑,车子驶向不同的方向。当“seeyouagain”响起的时候,保罗的车子慢慢淡出画面,我们的车子也使出了村头,我再一次控制不住崩流的泪水。我回头看自己的家,已经模糊,唯有那根矗立依旧的电线杆。
出门在外的十年,一直忙碌于现实的繁杂,工地上有干不完的事情,难得静下心来,去整理过往。如今,我们都过上了好日子,苦尽甘来,珍惜旧时光,享受好时光。
(作者单位:三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