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四季分明，春夏秋冬皆有定期。
    秋至，一切都被裹上了一层外衣。小时候写作文，作文里的秋天是金灿灿的，因为农民伯伯们种的庄稼成熟了，阳光都是金灿灿的。上了中学，开始接触各类文章，在墨客们的眼中，秋天充满了萧条与风霜，是劈开夏之光的一道利剑，像《红楼梦》中“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秋天，大抵就是一剖一吹即散的繁花，左不过要等着寒冬来到的。后来自己长大了，回忆里的秋天是苍白的，蒙古高原的风拔地而起，把天都吹高了，云也吹散了，蓝的天就那么直愣愣的登场，像是个初长成的少女，离大地上这帮熊孩子们远远的。
    来到中原第六年，从未认真体会过中原的秋，大概是每日的工作量相当，四季轮回反倒是过成了“窗外”的景色：伏案是左手右手更迭交错，抬头不觉秋已至。窗下的月季也还零星地开着花，远不如盛夏时绚烂夺目，即便是开着，花朵儿也是懒洋洋地耷拉着脑袋，清风，点头示意；大风，随风摆动；狂风，不陪你玩了，兀自散去，各安天命吧！
    偶然机会，来到古城。正参观的是为纪念唐代守城名将张巡、许远等所建的祠堂。瞻仰过前堂，我们绕到了后院。
    一进后院，一股暗暗的清香时隐时现。院墙外边是南湖，还以为是湖里的花草香味，没有人在意，便径直向前。行到庭院最深处，便转身往回走。那股清香好像更浓烈些，但还是时隐时现。闻香而寻，原来是庭院角落，一株正盛开的凌霄花一阵一阵地散发着香气。真的是凌霄花呢。
    藤蔓攀延着旁边矮矮的树木，谄媚似的紧紧抓牢，红艳的花朵努力地向外伸展，牵着花枝在一丛绿叶当中一枝独秀。墙角阴湿冰冷，凌霄花便独自朝着阳光努力攀爬，有时被风吹歪了花身，有时被行人不注意踩到花径，有时会因为来不及躲闪被这四季风雨摧残。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不是为了努力生长，不负此生吗？
    我成长的地方是没有凌霄花的，生平第一次接触凌霄花便是在舒婷的《致橡树》里：“我如果爱你，绝不学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在没有查阅“凌霄花”之前，觉得这个名字取得极有韵味，“穿越云霄，扶摇直上”，就字面意思而言，还以为会像是杨树那样，凛然于天地间，浩然坦荡。哪知凌霄花竟是如此孱弱的攀援植物，非得借以依靠才能向上生长。白居易的《咏凌霄花》当中“寄言立身者，勿学柔弱苗”，就是要告诫世人，要遗世独立，不要趋炎攀附。这是通过别人了解到的凌霄花。今日初见，印象大不相同。
    我是闻香而来，暗香浮动，似有似无，毫不刻意。地处阴湿，虽然能受得住这样的环境，但还是努力地向着阳光灿烂的地方生长，不抱怨，不躲藏，不隐蔽，不自殇。这秋里，任是曾经开的最绚丽的花都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低头妥协，哪怕是身边所有的植物都在遵循着默然成规的旧例，哪怕是世人睥睨的眼光都在厌弃它———只因它在根茎植物群中坚持了自己最原本的模样。天性如此，该怎样反抗呢？索性就不反抗了，反正由着它追逐阳光，由着它自由生长，谁又能左右了对“自由”的向往。
    看看院子内的绿色灌木，到了现在都披上了一层蜡黄，叶子开始卷曲，树枝也日渐干瘪，呈现出灰色。唯有墙角的这一株凌霄花，在一片寂静中热闹地生长着，热闹是自己的，旁的什么也没有。
    恰巧最近在看电视剧，皇帝在爱妃居住冷宫的时候送了她凌霄花，除了凌霄花的行血祛风的药性之外，如今看来，大概就是想要告诉她：要像凌霄花一样执着生长，不放弃；再就是，告诉她：皇帝是她的依靠，尽可安心生长，不去理会旁人的眼光。
    生命最初的意义就在于行好自己的“业”，生来独立。可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就会被赋予太多别的意义，有时候是被寄予厚望，有时候是被无端猜测，无论什么，都是生命本体的附着物。强行加之，要学会在压力下从容应对；自己背负，则要看清来路和归途。就像这小小的凌霄花，不被此人赏识，必定会被别人怜惜。这不还有赞美云：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千年万年，凌霄花带着它的艳丽与热烈，不仅在盛夏争辉，还在秋日骄阳里攀爬，至于人们的褒贬评议，一如清风拂过，两厢交错，之后便再无瓜葛。
    这秋里，大文豪们有的赞美丰收喜庆，有的赞美落叶护根，有的赞美秋韵，有的赞美秋声。今天，我被这暗香之秋吸引，也感念它能留住如凌霄的冷静，让我为之心头一震。
    凌霄花在古松上，也笑向人人不知。
    (作者单位：四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