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开车去学校接女儿,见到她时,她脸上表情淡然,眉头皱着,目光低垂着,失去了以往开心的笑容,也不雀跃着跟我“叽叽喳喳”述说学校的新鲜事了,拎着书包沉闷不语。我猜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回家的路上,我关切地询问原由,没想到她先是委屈地哭了,过了好久才跟我说了实话。
原来,这学期她们学校的学生会要改选,她作为班长表现一直不错,班主任就推荐了她,可是当她的闺蜜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突然当着她的面质问她:“凭什么推荐你?我觉得我去最合适!”闺蜜不但当面对她质疑,还跑去找班主任理论。当然,名单已经报上去了,推荐结果不变。班主任只是象征性地对这位同学讲了一些道理,事情就这样了。但女儿的闺蜜却从此与女儿翻脸了,两人不但不说话,闺蜜还在同学间散布女儿的坏话。女儿的世界观非黑即白,她感到与自己朝夕相处、心心相通的闺蜜背叛了她,感到再深的友谊还是经不起人善妒的心,她就是因此而伤心。
听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了。妒忌是人的天性,友情最大的敌人就是妒忌,一段珍贵的友谊经常会毁于妒忌,明智的人会见贤思齐,放下妒忌,平和心态,为对方高兴;糊涂的人心智迷乱,精神偏执,内心会被妒忌的猎焰烧得千疮百孔,于人于己都无益处。
我对孩子说:“妈妈给你讲一个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吧。”
我1998年参加工作,被分配到了某工程处下属的段级单位,那一年分到段里的学生里,共有13个,其中两名女生。于是,我和那位女生自然成了相依相伴的好朋友。
我们那个工程段,下面设四个队,段机关在某市郊区的一个村庄里,说是村庄,其实离真正的村庄还有五六里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三条铁路相交围成的一片诺大的空旷场地,就是段机关所在地。那里除了一栋三层小楼用做办公之外,还盖着几排红砖简易平房,其他地方则荒着长满野草,那就是段里职工的生活和工作的场所。
我和那个女孩被分到最里面最末尾的一套红砖房子里,一人分到一张木板床,一个铁皮桶,一把铁锹,几十块红砖,没有桌椅板凳,加上我们各自带来的一口箱子,这就是我们所有的生活物资。
这套房子分里外间,从未住过人,地面积着厚厚的黄土,破败而荒凉。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白杨树,其他地方则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极其茂盛的蒿草,淹没了人行的小径。总务一位姓郭的师傅把我们领到地方,交代了几句,转身走了。我们放下行李,来之前憧憬的美好全部破灭,像鲁迅先生所说的一样,开始“直面惨淡的人生”。我们哭过之后,两双手握在一起,开始在这个条件艰苦、物资匮乏的地方建设自己的“小家”。
她叫小薇,个子比我高,也比我胖一些,干活力气很大,我们借来了条帚簸箕等清洁工具,将房间打扫干净,将窗户擦拭干净,将木板床支好,将箱子用红砖支好,再用剩余的红砖垒了两个半米高的平台,铺上报纸,就可以当椅子坐了。忙完这些,天已经黑了,我们铺好被褥,洗洗睡了,正是暑期,没有想到这个荒凉的院子里因为草木茂盛而蚊虫肆虐,傍晚时分,成群的蚊子从草丛里升腾起来,像一团团浓得化不开的烟雾,扑向没有纱窗和竹帘的屋内,将我们团团包裹!大个的蚊子吹着喇叭像一架架战斗机一样凶狠地朝我们进攻,我们惊慌失措地用被子盖了全身,用衣服遮了头脸,但在那样炎热的天气里,依然不能抵御蚊子的进攻。那一夜,到了后半夜,用手挠着遍身的红肿块,我们俩个都哭醒了。
躺在黑暗里,我们同时醒悟到,“蚊灾”的根源就是院子那一大片生长葳蕤的杂草,彻底清除它是当务之急。第二天,我们用尽力气,用铁锹铲了大半天的时间,才铲出一条小路,两只手上已经打起了血泡。剩余的杂草我们去请求段里的男同志帮忙才铲完的。
那时候刚分到段上,人们最常问的一句话就是:“你是路内的还是路外的?”起初我有点纳闷,过了几天我才明白过来,路内的就是指铁路子弟,路外的就是指非铁路子弟,我自然是“路外”的,而小薇,是“路内”的,她的父亲是铁路系统医院的医生。她说,父亲告诉她,到了新单位,首先要和人事部门的人搞好关系,这决定着你的职位升迁,其次要和财务部门的人搞好关系,这决定着你的工资收入,第三要和食堂、总务的人搞好关系,这关系着你的一日三餐和生活物资的领取。她父亲还告诉她,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听了她的一番话,初入社会懵懵懂懂的我对她立刻刮目相看,觉得她好“高深”。
虽然段上有食堂,但是饭菜总是不合口味,我们开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们买了两盒烟,请来段上的门卫曹师傅给我们屋子砌了一个红砖火炉子,从段上领回来小半车煤块,置办了锅碗瓢盆,案板刀具,借了一辆自行车,去附近的村庄集市上买来食品原材料,自己开始开灶做饭。我们俩个配合默契,你烧火我打水,你切菜我煮饭,做好的饭菜常常引来男生的羡慕和光顾——他们一日三餐吃的总是食堂的炒苦瓜,而我们今天烧条鱼,明天拉条子(兰州美食),后天包顿饺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我们的生活充满了虽苦犹甜的快乐和成就感。
我们同吃同住,相依相伴,彼此心有灵犀,志趣相投,成了形影不离的好闺蜜。
在男多女少的工程队,每年分来的女孩子总会很快被男生追求。我们也不例外,开始收到来自男生的书信。我们这一批学生中,一个当时文凭最高的男生在追我,下班后经常来找我,在生活上帮助我们,还为我打了一口木箱子。小薇看在眼里,对我说,这个人条件不行,家是农村的,为人太精明,你不好把握。听了她的话,我不置可否。
因为我经常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很快引起了领导的注意,组织上派我去参加局里的通讯员培训班,为期一个月。当我再次回来的时候,那位男生已经变心了,不再来找我,断了联系。我不知就里,希望问个明白,那男生却没有勇气告诉我,用沉默为一段感情划上了句号。我沉浸在伤感中,是小薇安慰了我。
关于谈朋友,小薇不愿意在段机关里找,她说,要找就找个家庭条件好的,家里有房子的,最好在处机关上班,能把你调回处机关的,她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四处打听处里的未婚男士,终于打听到了一位本科生,两人没有见过面,没有介绍人,是她主动给那位本科生写了一封信,由我出差去处里时带给了那位本科生,开启了一段女追男的恋情。后来没过多久,她们领了证,办了婚礼。我为他们送上真诚的祝福。
我后来也找到了心仪的人,就是现任的老公,虽然当时他的条件非常不好,家境贫寒,没有背景和房子,也不在处机关上班,更没有能力把我调到处机关,但我看上了他的大气、正直、善良、坦诚和勤奋好学、积极向上的乐观心态,我没有受外界“好心人”的干扰,(他们都提醒我要找“路内”有背景有关系的,能把我调回处机关的)和他牵起了手,并肩共同奋斗、共同创造我们的未来。
后来,小薇果然由偏远的段机关调回了处机关的下属单位,这个下属单位虽然不是真正的处机关,但和处机关同属一地,也算是通过婚姻完成了人生的一次“华丽转身”。不久,她们就在处机关分了一套小面积的老房子,过起了我们在段机关艰苦岁月里曾经无比向往的“城市生活”。我为她高兴,同时也有点暗自伤感,因为那时候,我和老公还在项目上两地分居、聚少离多地“飘”着呢。我和小薇的联系渐渐少了。
若干年后,一次偶然机会,我遇到了当年段里的一位姓许的工程师,他问我,你知道你和XX分手的原因吗?我一听愣住了,尘封的往事渐渐涌上心头,我迷惑地摇摇头,他微笑着告诉了我原由。原来,小薇妒忌那男生追我,在我走后找到那男生,编造了一些关于我的子虚乌有的坏话,而那男生信了,断绝了与我交好的念头,生命的轨道擦肩而过。
听到这话时,我已经调到了上级单位机关工作,老公也已经在某公司干得风生水起,事业蒸蒸日上。虽然许工程师的话解开了我多年的疑惑,但是我没有恨小薇,我甚至感谢她当年的那个动机不纯的心机,正是它使我有机会认识并接受现在老公的爱情,才有了后来志同道合幸福的N年婚姻。
小薇和她老公的事业后来一直没有发展,原地踏步了20多年,期间因为家庭经济纠纷两人闹过矛盾,小薇在半夜的电话中向我哭诉,我作为倾听者对她进行了安慰,并鼓励她自强自立,发展自己的事业,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是诚心诚意的,好像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一样。后来,还有几次她找我帮些小忙,我都尽力去帮了,我们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在段机关那段清苦岁月里的彼此扶持的时光,那些纯净的青葱岁月,真好!而小薇并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事情真相的事,我想,只要她能幸福心安,但愿她永远不知道。
我的故事讲完了,女儿似懂非懂,却又好像一点即透,她若有所思地说,妈妈,我知道我该怎么去做了。
人心这东西最容易被蛊惑、被蒙蔽,我们往往更愿意去同情别人不幸的遭遇,却并不愿意学会心平气和地去分享别人的成功,因为你常常看不到别人的努力,你只觉得他们仅仅是比你幸运而已。嫉妒大概是人性里最可怕的东西了吧,它会将纯洁和善良变成冷漠和虚伪;它会蛊惑我们挖空心思地去破坏别人的幸福;它会摧毁你的良知,诱导你用流言蜚语重伤曾经亲密的人。这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难得的缘分,而无论在顺境还是逆境里的陪伴,都是我所能想象的最美的故事,那么此生,苟富贵,勿相妒吧。
(作者单位:三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