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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甜瓜
    黄山仙境    张新建    摄
         曼兰的女儿——小七,最爱吃甜瓜,这个事儿大家都知道。
    曼兰的母亲最爱买甜瓜,这个事儿大家也都知道。
    母亲庭院门口那棵柿子树,在五月天里,枝叶早已铺天盖地了,叶子葱茏繁茂,密密匝匝的,像是从天空飘下来半天绿色的云雾。走进云雾里,那一树树,一枝枝的小柿子,绿盈盈,像一群风华正茂的妙龄少女挤在一起,它们羞羞答答,仰首侧脸,眺望着不远处粗壮的秸秆上那一支支像刚烫了头似的蓬乍乍的麦穗。
    母亲一手拿着一个夹了厚厚一层辣椒的馒头,一手提着靠背小竹椅,和邻居家九十多岁的阿婆坐在柿子树下,滋溜滋溜地大口大口吃着。
    母亲一边看着西边彩色的天空,一边念叨着:“也不知,一个礼拜前送给曼兰的那袋子甜瓜,她娘俩吃完了没?”
    一周前,母亲就给曼兰去了个电话。提起那个电话,母亲就有点着急上火。她轻轻踢了踢仰卧在鞋子上独自玩耍的猫咪,费劲又自豪地摁着十一个不成规律的阿拉伯数字,这是母亲使用现代通讯工具最具代表性也是唯一能记住,并熟悉刻印在脑海中的一个号码。
    “嘟——嘟——嘟,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打不通电话,母亲只觉得的胸口有团蔓延燃烧的火,压得她出不来气。
    “我给曼兰说,超市的甜瓜不要买,看着白里透黄,挺诱人的,其实,味道像黄瓜,没一点甜味儿。”母亲自顾儿地说。
    “小七,俊俏的娃儿,甜着呢......”阿婆拄着拐杖也自顾自儿地说。
    “我知道朱家村的铁牛有一小棚甜瓜。那天,我专程走到瓜棚去,才知道,人家这不卖,是什么“鸡”的,就是没有打过农药的意思,是特意给城里的孙子种的。”母亲不顾阿婆能否听得见,只管一股脑儿地说着。
    “不行,我也得给曼兰买上几十斤,小七最爱吃甜瓜了,打过农药的吃不得。”母亲吞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说着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毗邻的朱家村。
    母亲年轻时,年轻力壮,满身的力气。当她毫不吝啬地使完所有力气时,所回报她的则是腰间骨质受损而严重变形的终身疼痛。
    “我家闺女也在城里呢!和你闺女一样,也是坐办公室,弄电脑的!不是给私人打工小小的一间房那样!火车,你坐过吧!咱闺女曼兰就在铁路那个行当里上班,单位大着呢!天南地北,远到外国呢!”母亲骄傲又讨好似的套着近乎。
    “今年雨水多,花蒂坐瓜时,不幸刚好遭遇一阵大风大雨,眼瞅着将要落果,结果,全被泡汤了,可是心疼了我那泡瓜了,孙儿也没赶着趟儿吃上。”铁牛用沾满绿色汁液的手拨弄着他满头的白发,心疼地说着。
    “这不,第二泡瓜,我和老伴日夜轮守着,生怕被雨淋着,被阳晒着。”铁牛点燃一根烟,坐在土垄边,用粗糙的手指夹着,缓缓放在嘴边,狠狠吸一口,却闷了好久才轻轻吐出来,留下的是无言的痛楚,吐出的是无言的无奈。
    后来才知道,他的大孙子,一米八的个头,帅气阳光,就在高三马上高考那年暑假,不幸遭遇了车祸,一朵怒放的花朵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和他开了个一生都无法接受的玩笑,早早凋零入土,永远离开了他。
    那年,伤心欲绝的铁牛,再也不是人们口中魁梧得跟个牛似的“铁牛”了。白发送黑发的撕心裂肺,痛入骨髓的他哭喊着天,为什么啊?天不灵。他捶打着地,为什么啊?地不应。
    一夜间,炙热的痛舔干了他眼中的泪。一夜间,夹着地瓜香甜的风染白了他满头的乌发。
    “我外孙女和你城里的孙子一般年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娃们在外面吃个放心瓜,咱在家也安心,是不?老哥。只要娃们健康平安,咱还有啥怕麻烦的,还有啥舍不得呢?你说,是不?”母亲给铁牛掏心窝地唠着。
    不知铁牛是被母亲疼爱子孙的执着感化了,还是想起了他那心尖肉——入土的大孙子,或是想起了心肝宝贝——活蹦乱跳的小孙子,便拍着大腿,一脸复杂的神情痛快地答应了。
    “是这,你明天早上八点来瓜地,我给你弄上十斤。”母亲长出一口气,皱眉的眼可算是乐弯了。母亲摸着黑回来,一抹月色朦胧地笼罩着母亲和地上的母亲的影子。一路上,母亲顾不上听虫儿在粒粒饱满的麦田里啾啾鸣叫,只想尽快回家给曼兰去个电话。
    村口,三五人群中,二婶在长着长长麦芒的麦田小路上,借着星星的点点弱光,看着影子,辨出是母亲。母亲顾不上和她们闲聊,生怕别人知道她明天早上要去铁牛家买甜瓜而被人尾随着去。也生怕铁牛一夜间变了卦,她得赶紧回家,给曼兰去个电话,告诉她千万不要买超市的甜瓜,她已经买好了,明儿就送去。
    月光下,阿婆低垂着眼睛好像很享受似得,听猫咪们的窃窃私语。
    “曼兰,曼兰,我明儿去城里一趟。”母亲扯着嗓子说。
    “妈,你别跑了,一袋子甜瓜沉着呢!大老远的,再说,城里哪儿都有卖的,超市,菜市场,多着呢。你这不是把石头往山里背吗!”曼兰埋怨地说。
    “不一样,超市里都是为了卖钱,这个是那个有什么鸡的,老品种,个不大,瓜可甜了。”母亲极力地辩说着。
    “你别跑了,不嫌麻烦,抽时间我回去拿。”曼兰故意生硬着语气,心里却无限心疼着母亲。
    “你还要照顾小七,天热,我在家没事。你别折腾了,我明儿就送去啊。”
    母亲不知怎晓得,村里有个明天早上九点去火车站接人的顺车。
    母亲就像中了头等彩票一样兴奋着,前一天晚上收拾好装甜瓜和蔬菜的袋子。
    为了到底晚上摘菜还是明天早上摘菜,母亲和父亲可是争执了一阵子。
    “我去菜地,给曼兰割点韭菜,再弄点辣椒、茄子和包包菜。反正,不用人出力。”母亲兴奋地说。母亲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顺车”,显得格外激动。“时间来得及,用得着黑灯瞎火吗?隔了一夜,哪有刚摘的新鲜。”父亲故意哄着母亲。
    为了能让小七及时吃上新鲜的甜瓜,也为了不耽误人家接人的时间,母亲踏实又兴奋地不知道一晚上瞅了几次钟表。
    天不亮,月亮还睡眼朦胧地打着哈欠,母亲就起床了。母亲独自又匆忙地走在那条又细又长的安静的小路上。待她顶着月色敲打着铁牛家的大红铁门时,老伴摇着头满脸忧愁地说,铁牛早已踩着露珠到甜瓜地头去了。
    远远就看见,一个白花花的脑袋在翠绿中穿来穿去,已驼了背的腰弯下去,摸着一个又一个挂在藤蔓上的甜瓜,就像抚摸着入土的大孙子的头一样轻柔深情。
    “孙啊!爷爷种的甜瓜熟了,你可有来到爷爷的地头尝一口啊?好努力读书,考个大学啊!”铁牛哽咽着声音说。
    母亲看到憔悴的铁牛弯着腰在甜瓜地里走过来又走过去。母亲知道,这是他与入土大孙子凄凉的唠叨。
    “老哥,你看今天的天气多好,天瓦蓝瓦蓝的。眼看着,咱们又能舒坦地吃上今年的新面馍馍了,还不知道明年能否吃得上呢?吃了新麦面,我们就有力气又可以给子女们再送一年的甜瓜了.....”母亲不忍瞧见铁牛憔悴不堪背影,背过身偷偷擦了把眼泪。
    “对,得活着,得好好地活着,吃了今年的新麦,明年还得给孙子种甜瓜呢!”铁牛抖擞着颓废的精神,好像瞅见了一丝耀眼的光亮,照得他的胸膛阵阵清爽舒坦。
    “曼兰,你把袋子的甜瓜全部封好,原样不动地放进冰箱里,吃时再提前拿出来,再洗干净。这样,甜瓜始终是水灵灵的。”母亲叮咛道。
    “小七,甜瓜甜不甜,外婆给你送了十三年甜瓜了,明年,后年……外婆还给你送。”电话那头的母亲开心地笑了起来。
    “给你妈妈说一声,红袋子的辣椒是不辣的辣椒,白袋子的辣椒是特别辣的辣椒,炒菜时……”
    母亲因使劲扯着电话线,突然掉线了,掉线也是经常的事儿。
    母亲费劲周折,终于让小七吃上了她送的甜瓜,母亲心心念念的一门心思终于放下了。
    故事到此也该结束了吧!
    神奇的是,一个声音,又让母亲燃烧了起来,不惜走过几个村庄十几里路,又踏上了买甜瓜的路程。
    暮色中,母亲站在门口,喊着猫咪回家。
    辣妮坐在摩托车上,双手搭在丈夫宽厚的肩膀上,高喊着什么,从母亲身边疾驰而过。
    辣妮,是母亲的西邻居,原名叫郑香妮,因为她做事干练果断,风风火火,所以人们叫她“辣妮”。
    辣妮原本是方圆几百里,边远近闻名的“甜瓜”老大。只是近年来,自从她那个出息的儿子大学毕业,被国家公派出国深造镀金后,就把种植甜瓜的竹竿废弃堆放在自家门前的墙根下,却成了猫咪们幽会的乐园。
    “明天后晌,得去大姐家帮忙摘甜瓜,你挑上些上等的,给儿子留着。”辣妮扯着嗓门从茅房出来,一边沙哑地喊着,一边系着裤腰带。唯恐丈夫不照办,怕儿子吃不上甜瓜似的。
    这个缥缈的声音传入母亲耳朵里,安静的血液又在身体里动荡、奔突。
    母亲双手拽着大红铁门的两个圆环,“咣当”一声把大门扣上,便匆忙跑了过去要求一起去给小七摘甜瓜,差点撞倒蹒跚回家的阿婆。
    那天下午,淘气的小七被窗外火红的云彩吸引着,曼兰顾不上刷碗,就被小七吵着拉着滑着旱冰鞋下了楼。
    一到球场,小七脚下五彩滑轮快速地旋转起来,追赶着一片又一片火红的云彩。晴朗的天空闪烁着星星,湛蓝湛蓝的天幕,就像一个辽阔的舞台。小七尽情地飞驰着,脚下协调有力,轻盈地像只飞燕紧贴着地面飞翔,带着曼兰在旱冰的人群中热闹繁忙地穿梭着。
    不知道何时,一看包中的手机,五个未接电话,全是母亲打的。
    一周后,曼兰又在汽车站,看见那个被甜瓜袋子压斜了半个身子的母亲……
    甜瓜很甜,一直甜到十三年后的今天。那个暮色苍茫的小路很长,一直长过我漫长的一生!
    (作者单位:桥梁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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