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雨，细软黏人，仿如裹着香云纱的玉镯，润滑而沉静。
    我喜欢这样淅沥着春雨的午后，捧一本书倚窗而坐。雨滴像赤足在窗台上踮起脚尖旋转的舞女，小蛮柳腰，轻盈醉人，雨滴缠绵无声，却浮香清凉，窗帘被从天而降的雨滴隐约掀起的风撩起一半，抬头，看见东边一角天色，青色淡淡，云影默默。
    眼眸里似有一片如水的温柔漫开，古老的风情渐隐渐幻呈现于眼前：雾色迷蒙，芦苇郁郁苍苍，美丽的女子在露水的清凉气息里正缓缓穿尘而来，似远似近……
    不由地念起《诗经》里《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也不知何时，这些诗句竟以润无声的姿势悄然、猝不及防地入了心底。为了追随那位女子，隔着细长的雨，我缓缓转身，凝结为窗外泥土纤细草尖上的一滴水珠，清澈晶莹，无尘无染。
    阳台东面的墙被一泻而下的绿萝绿了一大片，身后花架上十几种的绿植也新绿旧碧渐次深浓。窗外青嫩的草坪，我不知它们在这里已有多久，五年？十年？不得而知，只是看见这些萍水相逢的新绿时，心中却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欢喜与感动，感动在这微雨的清晨，它们在我眼前大片大片绵延苍翠，令我以为，它们专程是为我而肆意地绿着，就像我，在这一刻，只为它们的青绿而出现一样。
    春雨孜孜不倦地滴落着，滴落着，落在无人的篱笆上，黄土上，闲草上，鸟声上，也落在我诗意的心上，悠长的时光也有了别样的安静与独单，我喜欢这样安安静静的孤单，那是自己独有的欢喜。
    庄子说：“独来独往，是谓独有。独有之人，是谓至贵。”
    说得多好啊！
    和别人在一起，我们总是出于社会状态；只有在孤独中，我们才接近自然状态。
    此刻，我就是自己走向自己啊！就是自己和自己对话啊！与我已毫无瓜葛，林木哗哗扰人，也只当潺潺流水，我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浮世清欢，自己一个人的细水长流。
    我翻着那本荡着墨香的书，听听翻书的声音就是极好的。安静地坐在那里，绾着优柔的鬓发，坐在花影里缓缓与一只蝴蝶相会，或期待闻闻书中那一丝远古千年的尘土的味道。
    我给阳台重新种植了粉色的蔷薇，一根根细细的竹子齐齐地靠在青砖的墙边，竹子之间还像织网一样缠了细绳，蔷薇细长茎蔓便从容地在绳子上，竹子上游走，攀登，一程又一程，泼泼洒洒，花开灿烂，挤着挨着，茂盛得填满了彼此间的空隙，勾肩搭背撑起了一片浓荫，红的，黄的，白的在枝上微微摇动。
    独自坐在这闲寂的清凉里，读着杜甫《佳人》中的诗句：“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白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恍然间，觉得游离多年的魂被招了回来，像杜甫诗中的良家女子一样零落在草木间；又像是纳兰如若心中那个温厚纯真，面若桃花的卢氏在若有所思地帮纳兰填词；在鸟鸣声中又看见余华笔下那个死完了所有亲人的福贵扛着铁犁，沾满泥土的手牵着牛缰绳，在一声声吆喝声中，颤微地向我缓缓走来……心就这么一点一点沉静下来，觉得世界也在这寂静里变得古意而空寂起来，万物都那么远，只有心是近的。像个与世无争的青青女子，只在文字中品味着那些久远的时光的味道。
    此时，窗外或许白雪飘飘，或许细雨蒙蒙，都无碍了，我已把世界的艰辛与诗意全都装在了心里。
    水光满城，寂静无言，却早已是春。
    （作者单位：桥梁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