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深深地镶嵌在大地上;春夏秋冬,经历风雨;多少人曾喝着井水长大、变老;多少人背井离乡,可它依然坚守故土。
老井,是村庄的灵魂,抒写了全村从古到今的历史,目睹了村庄往昔的穷困贫瘠,也见证了祖国当今的富有丰裕……
不忘打井人
今年春节,回到老家给祖母上坟,再次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路过被杂草掩盖的、被青石盖住的老井,唤醒对她的记忆——
老家是四川邛崃大同的小山村,小时候和玩伴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和妈妈们一起洗衣服,大家光脚丫在井边站一排,妈妈们把用过的水挨个倒在脚上,别提多舒服了。
因时间久远,井台、井圈被打水的人和水桶磨得很光滑。老井的井圈是用整块砂石打磨而成。井台用厚厚的青石板铺就,足有9尺见方大。井台由井口向边缘呈放射状倾斜,便于沥水。井台边缘是石头砌的“檐”,高于井面,凿有槽洞,连着外面的排水沟。在井台洗手、洗衣、洗菜后的废水,就会很快排掉,不会渗入井中污染水源。内壁是用石头层层圈起来的,长满了绿油油的苔藓。
换井,是每年必不可少的环节,就是给老井清淤疏通。由村长组织一帮男丁,先把井水全部打出去,直到井水见底后,再用水桶把一个瘦小汉子,吊入井底。然后带上瓢、刷子,清洗井壁,清理淤泥杂物,并不时把涌出的潜水吊上来。换井后,大家顺带维修一下井口和井台,封井一两天再用,水就恢复清澈甘甜。
抢“头”水,是农村每年不可或缺的仪式,每逢正月初一的习俗。祖母曾说,在这个时候挑的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银水”,喻示“这一年会万事如意”。大年三十晚上,各家各户坚持“守岁”的习俗,都想挑新年第一担水。等到新年的钟声响起,家家户户燃起鞭炮,一群老爷们早早守候在老井周围,都为抢先机,然后就是水桶碰撞声、加油声好不热闹。这个习俗一直延续至今,大家都坚持着。
祖母常讲,这口井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建庄之前就有了,无从考究。转眼祖母离开了二十余载,可老井依然在那里,继续延续义务和功绩。
滋养几辈人
整个热天,大家从来不烧开水,直接往壶里、瓶里,装井水,解渴。冬天的时候,老井周围升起一层白雾,缥缈不定。
五十年代,人畜饮用水还要靠这口老井。那时候大家都是挣工分,每天劳作完后,外婆都要去挑水,满足一家人和牲畜的用水,外婆独自照顾母亲三姊妹。每次挑水,我妈都走在后面,外婆走路很快,走远了,还要等一下这个“撵脚子”。
有时天气干旱了,长久没有下雨,公社的其他的水井都干枯了,而老井依然泉流如涌,附近其他村子的人都不辞辛苦来这里挑水,老井成了救命井。
清晨和傍晚挑水的人很多,很闹热。男人打水,女人梳洗,洗菜浇地,顺便拉家常,讲故事,谈天说地,一片哗然。那时候没什么娱乐,夏天傍晚,大家不约而同地来到老井乘凉,提前打一桶水放在旁边,渴了,大家都俯身在桶里喝水,一幅淳朴悠然的农村生活画面。
打水来说,不单单是大老爷们的事,对那些男人不在家的女人们来说,可不那么轻松。很多时候,桶倒水洒,前功尽弃,还把水桶掉到井里。这时候只要有人路过或在跟前,都会搭把手。
那时候,外公常年在外当兵,外婆把自己当成男人一样,找到自个的打水“妙招”,也练就一身力气,满满两大桶水上肩,从井口到家,近半里地的距离,从来不歇息。因水井较家近,也常乐于帮助那些技术不熟练的年轻人打水。
下雨的时候就是“吃水难”的日子。村里都是泥路,可不比今天的水泥路“村村通”。逢着雨季,动辄十天半个月,道路变得泥泞不堪,很容易就滑到了。妈曾告诉我,有一次,眼看外婆挑水进了院子,不小心摔倒了,结果不仅水洒了,还把脚扭了,但外婆咬牙重新又去挑水,等到水蓄满了,才坐下来用火罐处理脚踝。
……
八十年代初,爸妈结婚后,外婆的那根扁担传到我家,变成父亲的帮手。
当年父亲的打水技术当属一流:用绳或竹竿系桶下降至水面,然后猛的一抖,桶就听话的倾倒、灌水,一气呵成地提上一桶水。逢雨天,井水上涨时,父亲直接用挑水的扁担打水,用一头带钩的挂住水桶把手,娴熟地打上水来,桶也不会掉入井中。
多年来,父亲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挑水,几担水把家里的水缸灌满了,然后就扛着锄头到地里干活。母亲则在家里忙碌,用井水给家人做饭,因为有山泉水的甘爽,不管做的什么都格外的好吃。
……
我出生时,村里部分人开始在自家附近打井,村里的水井数量陡增。紧接着一个新的名字“压水井”闯进了农村,然后犹如雨后春笋,遍及公社。但是我家一直没有用过这种井,照常去老井挑水。
压水井是在镇上念小学的时候,见到的。这种井,使用小型机器钻头往土里一钻,几个小时就可以钻出一口井来了,再装个压水井头,轻松一压,水就流出来了。安全、省力、方便,可操作性强是她的优点;加上改革开放后,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打口“压水井”,完全不成问题。这种“压水井”从出现到流行再到普及,顺应了时代潮流。
……
仔细想来,压井汲水,说是近,其实也远。上初中的时候,“压水井”也在悄悄地退出历史舞台。家家开始有了机井,用水泵抽,很省力,电机转动,接一根塑料软管,甭管多深的井,轻轻松松送到厨房水缸、地里田头、楼上楼下。
再后来,国家搞新农村建设,不但村村通了水泥路和光纤宽带、电话,而且改水改厕,有些乡里建了自来水厂,家家接上了真正的自来水。
我们村属于偏僻地区,也在政府帮助下,在老井里安装了电机,并在屋顶上装一个铁皮水桶,只要一按开关,水就自动抽到水桶,只需把家中龙头一拧,“自来水”就来了。
……
如今外婆年事已高,被子女接到城里,告别了那口老井,再也不用挑水了。记忆中,外婆和父亲用过的那根挑水的扁担一直挂在老家外墙的位置,直到我上大学的时候,老家搬迁到城里,才不知去向。
守候一方人
工作几年后,又重回故乡,这里有童年时光,有梦的源泉,更有怀旧的记忆。
村里的那口老井还在那里,依旧没变,依然清澈怡人,但是老井旁却少了热闹,少了唠叨,担水的人渐渐老了,远离了,直至永远走了。
老家房子拆除的地方都种上了庄稼,只能参照后院两棵菩提树找到具体的方位。老井是魂牵梦绕的地方,它的周围犹如迟暮老人的面颊,变得沧桑。每次回来都会到这里驻足,然后打起一桶水,扑下身子,双手捧起品尝一下……
老井,印刻在几代人的心中。
(作者单位:新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