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片摄影，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事物。说他熟悉，是因为仅仅20年前，还处于黄金期的胶片是人类留住影像最普遍使用的一种介质，从摄影大师艺术创作到寻常百姓记录生活，都需要它；说他陌生，是因为现在已很少有人使用它，90年代后出生的大部分年轻人，更是从未接触过胶片摄影。在数码浪潮迅速崛起的形势下，胶片就像一个正值壮年却不得不提前退役的运动员。
　　摄影术自诞生之日起，就在不断变革，主要是改变感光介质。20世纪初，形成了被全世界范围公认并大范围使用的标准，即135和120规格胶片，也叫菲林。以135胶片为例（底片大小36×24毫米），拍摄时需要将胶卷装入胶片相机舱内，如果是全机械相机，每拍一张照片之前需要扳动一次过片杆，一卷底片可以拍36张，在这个过程中，无法预览，中途也不能更换底片。拍完之后旋转退片轴，将胶卷原样倒回暗盒，然后才能取出。之后根据胶片种类选择不同的冲洗工艺，最后通过放大或扫描来观看。
　　跟数码摄影相比，这个过程极其繁琐，看起来效率也是很差的，我们似乎确实该把它束之高阁了。
　　但是，为了便利性就放弃掉传统的东西，这样真的好吗？
　　当下这个微信横流，抖音乱舞的年代，人们比起以前更喜欢拍照了，或者说更容易拍照了。拿起手机，咔嚓一下，通过运气获得一张快拍照，然后套个美颜滤镜，发到网上分享，谁都可以做到。但是，拍摄前没有思考，拍摄后没有扩印留存，就只是数据而已。多年以后，甚至几个月之后，谁还会记得这张照片，谁还会记得当时的事情呢。
　　有人说，数码已然完全代替了胶片，我觉得未必。这就好比，手机听歌很方便，但是现场演奏会依然会有人去看。我在工作中会使用数码相机，但是在生活中，我更喜欢胶片摄影，它让我找回了我认为现代社会正在慢慢流逝的一种感觉，叫仪式感。
　　我最常使用的一台胶片相机，是富士ST801，产自上世纪70年代，纯金属机身，拿在手里分量十足。那种全机械操作让我能体验到摄影术最纯粹最本真的那一部分。拿着它，我会珍惜每一次按下快门的机会，会认真地思考光线、构图，等待那个“决定性瞬间”。数码相机是由光线传递光信号到感光件上，由系统模拟处理出图片。而胶片摄影则是景物通过镜头投射到底片上，底片感光发生化学反应，留下一个实实在在的影像。胶卷的冲洗需要一个过程，这使得你无法立刻知道你究竟拍了些什么。等待的过程充满期待。观看到最终的底片时，有些色彩和瞬间会让我觉得意外和惊叹，而且我会清楚地记得这36张照片背后那36个时刻，甚至能感受到当时的温度、声音和气味。因为我在胶片摄影过程中，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了。
　　可能有些人对于这些感性的、玄学的东西不以为然，那么下面我就讲一些理性的、科学的东西，告诉你们我为什么还在使用胶片摄影。胶片虽然已经不是摄影的主角，但它仍然具有一些数码目前无法超越的特点。
　　第一是高光宽容度。人眼可以看到从暗处到亮处很广的范围，而相机就不行了。相机处理亮度范围的能力，就成了衡量感光元件的一个重要指标。在胶片中，称为“宽容度”，而在数码相机中，则被称为“动态范围”。有摄影师做过实验，同样的场景和画面，分别使用胶片相机和数码相机从正常曝光到+10档曝光，拍摄了11张照片作为比较。设置相同的感光度、相同的光圈、相同的快门，得到的结果却是截然不同的。当照片过曝，胶片照片依然能够表现画面，而数码照片则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死白，最后整个画面都过曝了。
　　第二是相机可靠性。大家都知道，数码相机需要使用电池才能运行，在一些极寒地区，电池会加速消耗，如果没了电，你什么也做不了。数码相机内部分布着复杂的电子系统，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坏掉，相机都没有办法再拍照了，如果这些原件已经停产，那这台相机也就寿终正寝了。而胶片相机，尤其是纯机械相机，则可以使用50年甚至100年。现在胶片玩家手中的相机都是上世纪的中古产物，它们结构简单且结实，不依赖电能，在严酷环境下适应性强，只要有镜头、有胶卷，随时随地都可以拍摄。
　　第三是储存和观看。储存得当的胶片可以保留100年甚至更久。但数码照片如果硬盘一旦损坏就会失去一切了。正片底片可以通过幻灯机直接投射出影像，负片底片则可以放大到相纸上，这两种传统方式都是通过光学转化图像，所以画面的细腻感是数码显示无法比拟的，因为原理本就不同。
　　第四是画幅的限制。数码相机目前仍然有画幅的限制，但是胶片相机完全没有。基本上可以说想要多大尺寸的胶片都可以。所以不少商业摄影依然采用胶片。很多胶片玩家用不太昂贵的成本就能体验120甚至更大画幅带来的质感，而数码120画幅相机目前的市场价格还是让人望而却步。
　　第五是画质体验。你买到一台数码相机，他的色彩、影调等风格基本是预设好的，如果不做后期处理，你拍出来的所有照片都是同样的画质体验。反观胶片摄影，虽然你只有一台相机，却可以使用品类繁多的胶卷进行尝试，每一种的风格都不一样，就像品尝不同品牌的美酒一般。这会让人更有拍摄的欲望。
　　以上这些，不是想要辩证胶片和数码谁更强，我只是想告诉大家，人类社会的发展进步，不仅需要快节奏地更新换代，也需要慢节奏的历久弥香。
　　推荐所有喜爱摄影的朋友一部电影——《柯达克罗姆》。胶片末时代背景下的父子和解之旅，温馨又怀旧。尽管套路很明显，叙事很平淡，但细节之处仍然可见电影的自然和质朴。每一次换镜头、装胶卷、按快门、手动过片，都能让胶片爱好者为之落泪。影片中，胶卷代表着短暂的时间，代表一个时代，也代表老父亲本身。父亲离世的时候，也正是最后一间柯达实验室关闭的时刻。影片最后，男主终于看到父亲留下的这些所谓“早期的作品”的时候，才最终达成和父亲的和解，才发觉，未曾珍惜的都弥足珍贵。
　　我们都如此害怕时间的流逝：一些事物到来，一些事物消失。人类发明了摄影来让时间停下，使瞬间变为永恒，使人性有形。
　　如果我使用数码相机，理论上我可以拍摄无数张照片，为什么我要拿一台胶片机，或许我还会错过正确的时机，过早或过晚按下快门，或者焦点没有对准主体。喜欢胶片摄影的朋友，一定是那种将结果和过程看得同样重要的人。我用胶片相机拍摄人物时，不能回看，这样反而让双方都更在乎纯粹摄影带来的彼此沟通。可能一两个小时只拍二三十张，但我会有更多的时间同对方交流，了解这些人，了解这些事。我觉得这种感觉让人回忆起来非常美妙。
　　把拍摄一张照片的时间拉长、再拉长一些，这或许就是胶片摄影给生活带来的仪式感吧。嗯，胶片不死。
　　（作者单位：中铁一局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