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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牛
    儿时在村庙改造的小学上学,肩挎一个蓝粗布书包,内装语文算术课本和铅笔小刀橡皮,摔跤、骑“驴”、打游击,一天到晚颠来跑去,脚底磨破头顶冒油,吃饱穿暖腰不露肉,就是最大的欢乐。
    这期间来了一位同学的姐姐,给我们贫乏而单一而的世界,打开了一扇窗。
    这姐姐上美术课时,不知从哪里揭下来一张年画,是一只嚣张的大红公鸡,给操场中间的树上一靠,等大家用一根废电池里拆下的碳棒描摹到下课时间,她70、80、90的口头打分之后也不记录,便宣告课程结束。
    这姐姐代体育课时,拿一个外皮已经脱落的排球往操场里一扔,我们就追着撵着个破烂排球,在操场里跑啊跑啊,拳砸了脚踢了追来撵去,她却回家做饭去了,下课让体育代表往回一收,这就是体育课。
    这姐姐大约有十七八岁,人长得不是很漂亮,但语气十分温柔。听说她是以什么关系才得到的代课教师身份的,大家便小瞧了她,进而疏远了她的弟弟,我们的曹姓同学。
    这姐姐上音乐课时,她不教我们哆来咪发索啦西,上手就是一首儿歌: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
    阿嫩阿嫩绿的刚发芽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阿树阿上两只黄鹂鸟阿嘻阿嘻哈哈在笑他葡萄成熟还早得很呐现在上来干什么——姐姐老师领唱的时候,尾巴上总带个“唱”字。我们一帮泥孩子,故意也跟出“唱”字。歌词本来就很调皮了,似乎集体带出个“唱”字,比唱歌本身还有趣。
    姐姐老师也不介意,任由我们胡乱发挥,幸亏庙宇的屋顶结实,没有把教室笑塌。
    沙滩、蜗牛、黄鹂、葡萄,有沙滩便有广阔的海洋和壮丽的海上日出了,我们想象着歌词的画面,幻想着一只黄鹂鸟儿,她应该是什么样子呢?——麻雀、乌鸦、孔雀、凤凰,还是她们的综合体,朝着太阳飞去……
    上了初中以后,从《动物学》教材中得知,蜗牛有两万多颗牙齿,啃过庄稼啃果树,是大大的害虫。按说随便查一份资料,就可以验证蜗牛的忠奸的,但我更愿意凭借直觉,确定对事物的好恶。
    我认为蜗牛漂亮,我觉得她是灵虫,她就是漂亮的灵虫。她走到哪里都身背重负,却坚强地向前爬行。她总以示弱的心理、回避的姿态在风雨中前行,但她的身子着地的地方,有一重带有吸盘的黏膜,这保证了她立场坚定,不会被风吹跑。
    她其实就是一位女士,以绵密的情感、包容的母体,甚至“腻人”的缠绕,来软化男人的“坚强”。这就像中国的性格,更像中国的女性。她协调美丽温婉冲合,面对纷繁复杂的外部环境,总能够以静制动。
    蜗牛的耳朵总向上奓着,像家家户户的“WI-FI”一样,她以其活泼泼律动的心跳,接收无限的信息,提供人生活的便利,在命运丰饶的馈赠之下,体味着人生的况味。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蜗牛背着的那所房子,是别墅是居民楼还是故乡那间破旧的老屋?背着屋子跑来跑去,不怕风吹不怕雨打,表面看是有点儿累,但蜗牛有多么聪明啊,人家知道房价会要命,就提前从母腹里,带出来一栋别墅。
    蜗牛又是多么勤劳啊,她知道自己爬得慢,就不急不慢地爬。人常说龟兔赛跑,却没有人想一想,让乌龟和蜗牛向前跑一段,看冠军是不是蜗牛。
    蜗牛不是那个蚯蚓——修地铁时的盾构机抑或给田地松土的工程师,她静若处子,“懒”如孕妇,粘滞在树条或枝叶的背面,静候着季节的来去。
    蜗牛不是什么海蚌,你就是给她的壳子里填埋再多的砂砾,也生不出一颗生珍珠。
    蜗牛不是屎壳郎,消化完一坨粪便之后,生出一团团干硬的泥浪花,证明自己的存在。
    蜗牛更不是地老虎,逮住一棵植株的须根,就往坏里勒啃。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现在爬上来干什么?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子,到处兜售着自己的别墅、居民楼,还有故乡那间老屋,蜗牛的生意遍布九州,蜗牛是最大的房地产商呢,先完成一个亿的目标,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想想我们笨拙的人类,就说我自己吧,算上老家出生的屋子,当前买下的房子,已经五易其主,房子住的大了高了,但是欠银行的贷款,要还到60岁以后。
    也就是说当我翻身农奴把歌唱,终于从房奴变成草民,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了,医疗和养老这两匹野狼,“一狼假寐,一狼洞其中”(语出蒲松龄《狼》),等我麻痹大意之际,来吞噬我的肉身。
    那么就学着蜗牛带屋子上路,一不怕鸟啄,二不怕狗踩,自由自在地生成、长大后,再默默无闻地老去吧。
    “你来自于沙尘,必将归于沙尘。”蜗牛知道这句箴言,她多有先见之明啊,有躯壳保护着多肉的软体,她知道一生的进退。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阿树阿上两只黄鹂鸟
    阿嘻阿嘻哈哈在笑他葡萄成熟还早得很呐现在上来干什么阿黄阿黄鹂儿不要笑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多么动听的《蜗牛与黄鹂》,葡萄、蜗牛、沙滩、黄鹂聚拢一起,这调皮的旋律、欢快的节奏、丰富的意趣堆叠一起,是多么洋气的歌儿呀。
    那只名叫阿黄的黄鹂鸟儿,请你不要笑,笑话蜗牛吧,等蜗牛爬到葡萄树顶时,大海还不至会变为桑田,沙滩能涌起高山吧。
    心中哼唱着这首歌儿,想起了姐姐老师。听说她后来转为公办,调到中心小学了。
    我向故乡的同学打听,时至今日没有人说他再见过曹姓同学,还有她的那位姐姐,我们的姐姐老师。
    蜗牛的耳朵像支起的“Wi-Fi”,这使我想起了发明“Wi-Fi”的海蒂·拉玛女士,出生于奥地利首都维也纳的这位女士,她不仅是一位美国影视女演员,还是个发明家,人称“Wi-Fi之母”。她当年在好莱坞惊艳了近40年,连费雯丽也因长得像她而倍感自豪。今天顺着蜗牛的天线,把姐姐老师想象成演员、发明家,大概有某种祝福的意思吧,我也说不清。
    蜗牛脊背的流线,曾经给予了多少建筑设计师以灵感,其中最著名的女建筑设计家扎哈·哈迪德一生设计了多少流线型建筑。全球最大机场客运大楼的概念设计,北京新机场1号航站楼设计项目,耗资800亿的机场在建——八爪鱼一样的设计,也是流线型的建筑风格。
    现如今我一个中年男人,面对七零八落的生活,如果说还能保有那么一点儿幽默感的话,无不得益于姐姐老师当年教我们这首儿歌时,打开的那扇心灵之窗。
    [作者简介]李大唐,本名李梁愿,男,陕西杨陵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西北大学作家班学员。高校教师,编辑记者,青年小说家,发表各类作品5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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