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笃笃”,拌着敲门声,我随口说“请进”,话音未落,正在写东西的我,瞟了一眼推开的门。进来的是一名女子。我心头一紧,学生家长?我最怕有家长来兴师问罪了。
“主任,你好!我来看看咱们学校需不需要购买过冬的燃煤?”一听是这事,我才放下笔,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她。确实不是学生家长,虽说脸色有点疲惫,穿着暗红色短大衣,牛仔裤,黑色的休闲鞋,很朴实但利利索索,眉目间显露的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而我这里实习的学生,最小都快二十了。
由于实训基地在乡下,所以这几年和卖煤炭的多有接触,可头一回遇见姑娘家。便问:“你是自己家开的煤场吗?”“不是,我是矿上的业务员,直接从我们矿上出煤,质量保证,价格优惠。”她利索地回答。“我们确实需要买煤,但是量不大,也就一二十吨,单独给我们送,运费就贵了。”“没关系,第一次合作,要多要少都是一个价。方便的话,麻烦留一下您的电话。”我给了她我的电话,也给了她一张纸要她写下她的电话,我问:“贵姓?”她说:“免贵姓白,您就叫我小白吧。”待她出了门,我在通讯录中添加了她的电话,名称备注中注明“白煤炭”。
过了一周左右,刚开完会,电话铃声响起,我一看,是“白煤炭”。
“喂,您好,主任!我是前几天和您联系过的小白,我就是问问你们啥时候进煤?”小白的声音很清脆。
“哦,真巧,我刚开完会,因为教学计划有变动,我们可能要搬回兰州总校,今年我们不买煤了。”
“没关系,有需要的时候您再告诉我,给您保质保量。”
二
马上快到供暖的时间,经过再三统计,如果实训基地现有人数全部搬回,总校将容纳不下,于是决定,还是应尽快买煤。
我翻出名片,逐一给以前几个供煤的联系,不是价格高,就是开票难,抱着试试看的心思,拨通了“白煤炭”。她答应,虽然这半个月市场价格涨了,但仍然按第一次给我报的价供,并且是杨二矿最好的煤,一周左右时间送到。
三天后,我打电话催促:“小白,能不能早点?这几天要降温。”
“主任,计划早报上去了,但矿上装煤的车,排得满满的,我尽量给您催。”
放下电话,我有点不爽,心里嘀咕,是不是拿到订单了,就不着急了?是不是要的吨数少,成本太高不划算了?
我有点生气,眼看着要下雪了,学生们可不能受冻呀!几个电话,又急匆匆地联系到一家,答应明晚一定送到。随即我打电话告知小白。
她竟然不接电话!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我正不知所措,来电显示“白煤炭”。
“主任,实在不好意思,我刚在矿长办公室谈你的事,不便接电话,现在谈妥了,特批,马上装车,估计明晚到。”她一口气说完了,我准备好的气话,一句也没插进去,只是简单地告诉她,我这边已经又联系了另一家。
“哎呀,大哥,你就想想办法推掉吧,为了学生不受冻,我这是使了好大劲儿才说服矿长给的特批。”
她在电话里一再央求,我也考虑到,以前的几家,不是石头多,就是热卡低,不是烟大就是不耐烧,和“白煤炭”第一次合作,或许会质优价廉,便找理由推掉了刚联系好的这家。
三
隔天一大早,收到“白煤炭”短信:“主任,我们大概今晚零点至一点左右到,晚上可别关机哟!”
晚上,我安排好门卫值班,清理了堆煤场,接好了照明灯,点开一部电影,开始静静地等。看着看着,迷迷糊糊地靠在椅子上睡着了。醒后一睁眼,快一点了。我拨通了白煤炭的电话。
“快到了,路上很滑,走得慢。”我“嗯”了一声,又接着睡。两点、三点,一点动静也没有。门卫熬不住,过来给问我:“是不是骗子?是不是根本就没装车就没来?”我说:“咱们不管了,把门锁好,睡觉,车要是来了,装着听不见,让他们在外面等上一宿。小丫头骗子!”
一直到了早上九点多,电话终于响了起来,小白在电话里的声音有点孱弱,“大哥,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的车昨晚出了点事故,折腾了一晚上。”
这托词我早就料到了,“你可知道我也是一晚上没睡好等你呢!”我有点吼。
“大哥,你别生气,昨晚车快到了,也就几公里了,出了事故,怕影响你休息,就没给你打电话。”稍稍停顿了一下,见我没吭声,她接着说:“您过来过磅吧。”
我气呼呼地往过磅的地方走,看见我来了,她从高高的驾驶室里慢慢地下来,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
“好在司机只是断了双腿,人一直还比较清醒。”说着,她把手机递给我看。
手机图片上是一辆红色的半挂车,由于碰撞,副驾驶的位置已经被撞的完全凹了进去,几乎报废。
“我们一共三辆车,都是我联系的,出事的是第一辆,给你送的是第三辆,原打算给你卸完,另外两辆送去东乡,谁知快到快到了,出事了,这一折腾,就是一晚上。”
我看着不堪的照片,再看着小白疲惫的神情,也再不便说啥。
等卸完煤,为了发送开票信息,互留了微信。我看着她的微信昵称“珍惜-淡定”,笑着说:“为啥叫这名?看破红尘似的。”她疲惫的眼神有点凝重,说:“原来不叫这名字,刚刚经历了这事故,心里难免有点……”“受伤的是司机,你这不好好的,看把你吓的!”我揶揄着说。
“你不知道,这个司机路不熟,本来我是坐在第一辆车上的,给司机引路,看着马上到你这了,离三岔路口不远的地方,我换到第三辆车上了,谁知刚走了不到一公里,就出事了,唉……”她的眼睛望着窗外,亮闪闪的,盈满了泪水。
我眼前马上浮现出她手机里的照片,那撞毁的驾驶室,就是昨晚小白坐的地方。我不敢再过多联想,只是说:“好在只是司机腿折了,这样吧,中午我请客,给你压压惊。”
“谢谢大哥!待会儿还要把煤倒在这辆车上,送到东乡去呢。”
中午,我回兰州开会,车经过三岔路口的时候,看到一辆吊车正在从路边的田地里,起吊一辆面包车,十几米之外,一辆半挂车斜停在排水沟里,几个村民正在将半挂车里的煤炭,往路边的另一辆车上倒,车的驾驶室里,蜷缩着一个穿着暗红色大衣的姑娘。
我关掉了车载音乐。
四
几天后,我收到了快递过来的发票,在开票人信息一栏中写着,姓名:白雪,地址:陕西清涧。
我掏出手机,将通讯录里的“白煤炭”换成了“白雪”。
之后,微信中偶有聊天。我问她为什么一个女孩子,怎么干着“脏兮兮”的活?她说趁没结婚多挣点钱,还说,她干这个有优势,我问啥优势,她说她会唱陕北民歌,在夜晚送煤车上,司机困了,她就唱,司机准能提神。我说那也给我唱一首吧,不一会儿,微信里传来婉转的声音:
“毛兜巾巾绕着玉米杆,
我的那个妹妹又在脊背上站,
痴痴地望着对面那座山,
哥哥你何时把家还。
苦菜苦来酸枣儿酸……”
入冬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望着路灯下飞舞的雪花,不由得想起了小白。不知在这雪自飘零的冬夜,小白是不是回到了家中?是不是和其它女孩子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逛商场?还是挤在到处充斥着黑魆魆煤灰的驾驶室里,给司机唱着悠扬的陕北民歌?
愿好人一路平安!
(作者单位:兰州铁路技师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