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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最深的秋天
贾玉鸥
 又一个秋天到了,在不知不觉中过了六十四个秋天了。
 最初的秋天,是在一个个惊喜中,看春风中的蓓蕾看花开半夏瓣落嫣红。后来的秋天,在踌躇满志中看满山姹紫嫣红壮观波澜;如今的秋天,飘零的树叶,夕暮里的黄昏,都带着浓浓的伤感。
 留在记忆最深处的秋天,那便是对第一个离开的友人的追忆。
 她是我的好朋友,小名叫大春。
 年少时,我随父母亲修铁路来到宁夏,后来父亲到更远的地方修铁路去了,母亲便带着我们留在宁夏干塘车站。这儿是腾格里大沙漠的边缘,也是甘肃宁夏和内蒙的交界处。一年四季有三季都在刮风。隔三差五的大风,总是把学校操场前面的沙堆改变模样。只有夏末秋天才是这个地方最美的季节。
 我和大春同班,听大春的奶奶讲,她们原本是北京的贫雇民。过去,靠给皇宫里的娘娘格格们,和大户人家洗浆衣服生活。解放了,他们家不但分到了一间房子,大春的爸爸妈妈还被分派在北京车站上班。一九六三年国家号召支援大西北建设,要求职工们报名。大春的爸爸和妈妈积极报名,得到批准后,他们把在北京分的房子交还给国家,举家来到了宁夏干塘车站。
 过年了,我们去找大春玩,推开她家的门,看到一家人肃穆地站立在毛主席像前,大春的奶奶双手捧着一盘饺子敬奉在毛主席像前。
 大春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禁声的动作。后来还是大春告诉我们,逢年过节时,奶奶要求全家人站在主席像前,鞠躬敬礼。奶奶总把盛出来的第一碗饭敬献给毛主席,之后一家人才能端碗吃饭。
 大春的奶奶说:没有毛主席,就没有今天的幸福生活。如果不是解放了,他们一家人还会吃不饱穿不暖,更不要说成为工人阶级,还能当家做主人!
 大春的爸爸是车站的站长,妈妈是车站的货运员。她的爸爸很像京剧样板戏里的李玉和,高大英俊。大春奶奶的模样标准得跟京剧里的李奶奶一样。我们最喜欢听她们家人讲的一口标准的北京话,亲切感人。
 虽说大春的爸爸妈妈都有工作,但生活并不富裕,全家加上奶奶,一共七口人。大春跟我们一样,经常到机务段捡煤核。
 学校的课余作业不多,有了空闲时间就去大春家玩。乘奶奶出门做针线活的时候,我们就在她家过家家玩。
 有一天我们捡煤核回来,隔着玻璃窗户,突然发现她家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屋子里晃动,感到很害怕。因为大春说她的爸爸过两天才出差回来。那个时候正直文革期间,警惕性很强,我们就报告了家委会。家委会的几个人进去一看是大春的爸爸,就全部笑了。不过他并没有生我们的气,而是用温和的声音夸赞我们。
 秋天到了,那一年这个荒漠迎来了糜子丰收。因为在腾格里大沙漠的边缘,干旱无雨,在这儿种地的都是中卫那边过来的农民。一般十年里有那么一两年收成就很不错了。
 我们几个小伙伴,跑到糜子地里摘梧米吃,那是一种没有长出来的糜子,叶子里包裹着黑色面面,有一股子小米的香气味。所以,许多人都到糜子地里寻找这种东西吃。
 车站上许多人记住大春,是因为大春跳的舞蹈。基地组织宣传队,她和另一个同学跳毛主席诗词蝶恋花,在那句“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时,她的腰一下向后弯了下去,头在两个腿中间,身体的柔软度让许多人惊叹。
 那个秋天,大春的爸爸代表铁路系统去北京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去了。我们整个地区的人都在等待大春爸爸的归来。听说毛主席和中央领导们都要参加这个会议,那毛主席一定握过大春爸爸的手。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我们有机会也能跟大春的爸爸握一下手,多么的幸福和幸运。再说,整个地区的人还等待他做会议的传达报告呢!
 那天,大春提着竹篮去捡煤核,奶奶不让去,说爸爸今天可能要回来了。但是大春想去,因为在铁道边捡煤核,可以近距离看到从东边开来的火车。说不定爸爸正好看到她呢!走到后窗户,大春突然给奶奶打招呼:再见了奶奶!奶奶很生气地说:猴丫头,一点都不听话,净胡说。
 大春一边捡煤核一边向铁路上瞭望,这个时候,刚好有一辆从东边开过的列车,而在她的背后也出现了一个快速驶过来火车头。火车头一直在鸣叫,但大春没有察觉。只在最后那一刹间,她听到了鸣笛声,在从车道中心向外冲的几秒钟,火车的惯力还是把她带倒了,她的大腿被列车压断。火车司机下来把正在地下挣扎的大春抱起来,向车站驶去。车站上也接到了电话,大春的爸爸刚下车就看到站台上纷乱的人群,和往车上抬起来的担架,他也赶过去询问情况。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在担架上向他呼叫的女儿。
 列车一路奔驰驶向县城。从小站到最近的县城最快需要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在平时就是一顿饭,或者是一场娱乐活动时间,可对大春爸爸来说,那可是漫长的时间。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心爱的女儿流尽了所有的血,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永远地离开了他。
 大春走了,整个车站和家属区的人都知道了。只有一个人不知道,那就是大春的奶奶。早晨的太阳温厚地照着边塞这个小站上,许多人都聚在大春的家门口,人们悲伤地肃立着。不一会奶奶开门出来了,有些吃惊地望着聚在门口的众人说:“谢谢大家了,不要担心,孩子抢救过来了!”在场的人都知道,那个俊美的姑娘走了。听了奶奶的话,有的人忍不住掉泪了,但大人们立即掩饰住,掉着泪还笑着说,孩子没事了,我们就放心了!那个时候,人们的心都很痛苦,但不能在老人面前表露出来。我们悄悄站在后面,害怕看到奶奶的目光,也害怕奶奶看到我们悲伤的泪光。
 大春的父亲为女儿购买了书包和铅笔盒,购买了新衣服和红皮鞋,把她葬在了黄河边的沙枣树下。
 一个星期后,大春的爸爸来到我们学校,做会议的传达报告,那一次会场出奇的安静。除了送给大春爸爸的掌声外,全校三百来人,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与其说许多同学们在听报告,不如说他们的眼前浮动着的是大春活泼可爱的笑脸和她跳的舞蹈《蝶恋花》的舞姿。
 大春爸爸的目光,一直都没有往我们这个班看一眼。我第一次感觉到大春的爸爸变得苍老了……
 多少年了,在缤纷飘落的叶子里,我总会想到跳《蝶恋花》的大春,想到沙枣树下那座小小的新坟,想到他们一家人逢年过节时向毛主席像致敬的那个虔诚的神态,她是我一生中见到的最早离世的朋友,一个难忘的、和落满雨霜的秋季。
 (作者单位:离退休工作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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