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人生》，因为《平凡的世界》，因为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路遥在我的心里早活成一座山，活成一个神。
去路遥的故居看看，去路遥墓地看看，是我心存久远的一个愿望。庚子年秋，我随陕西省残疾人作家采风团去延安采风，这一愿望终得实现。
2020年10月14日下午两点，我们从延安市乘大巴车一路向东，天气是“蓝格盈盈的蓝”，那蓝蓝得纯粹，蓝得一尘不染，连丝丝缕缕白云的影子也寻不见。
车窗外，山山峁峁，次第掠过。山是土山，一律不高，呈浑圆状。斜斜的山坡上，处处的山谷间，远远近近，上上下下，错落着的是红的黄的绿的半黄半绿的树叶，在蓝天之下，黄土之间，是层林尽染的的绚烂。我贴心贴肺地感受到，陕北黄土高原的十月竟如此之美！
大约一个小时后，延川县郭家沟到了，一眼就看见竖在半山腰的“路遥故居”巨幅广告牌，贾平凹题的字。车停在高架桥一侧一块较为空旷的场地上，一行人下车，缓缓走向不远处的路遥故居。经过高架桥下的一座与路面平行的小桥时，有人问这是不是《人生》里刘巧珍等高加林的那座桥啊！
走了几百米，缓步上了一面斜坡坎，一块不大的平坦地上有几孔窑洞，窑洞门前有一棵枣树，槐树前头矗立着巨幅路遥塑像。戴着眼镜的他，目光忧郁，注视着不远处的山崖，右手斜插在裤兜里，半举在腰间的左手指夹着一支烟，若有所思，似乎是在构思。没走几步，就是路遥的家了。“门楼”上写着路遥故居。院落不大，低矮的院墙是石片砌成。院墙和门楼是改造成故居时砌的，当初并没有。院子左前方靠近院墙处的石碾上两块磨盘合在一起，我在杂志上见过路遥的大妈李桂英老人坐在这面石碾上的照片。这里的每寸土地上都有路遥的足迹，这里的每一处地方都留有路遥的气息。这个小小的院落，林红应该来过，林达也应该来过。两孔破败的窑洞呈现着往日的恓惶，窑口的顶上的荒草间闪烁着黄灿灿的野花。窑洞里，靠墙的一面大炕几乎占去一半的地方，土炕上立着一盏带架的油灯，它可曾是路遥当年用过的油灯？锅灶、石仓子，一切生活用品都挤在这眼窑里。这里，路遥曾生活了十几年。他的养母李桂英老人天不亮就要夹上布口袋，拿上打狗棍，走五十里山路去乞讨，回到家再把讨来的干粮掰碎晒干然后再走几十里路，把晒干的干粮给饥肠辘辘的路遥送到学校去。谁能知晓，母亲口袋里塞的每一块干粮是怎样讨来的？谁又能知晓那来回几十里的山路母亲是怎样走回来的？尽管如此，路遥时常会被饥饿无情地袭击甚至击倒。孙少平在学校里吃的是丙等菜，路遥面对教室的墙壁吃的糠菜拌的团子。《在困难的日子里》是路遥的生命体验。苦难和这里的土地一样深厚，但他从来未曾屈服过，他始终是生命的歌者。他的一切奋斗都是和命运抗争的不屈诗篇。郭家沟，这个本来名不见经传的，最多时只有13户人家，60口人丁的偏僻山村因为路遥而名载史册。
16日上午，去了路遥的挚友曹谷溪老师的工作室，同行有作家薛云平，新西部网记者王顺利，自媒体人雷小河，曹老给我们讲了很多路遥的故事，北京知青的故事，他说他和路遥在延川黄河畔的那张合影有人写文章说，他把相机放到三脚架上，他说，那完全是瞎扯，当时哪有什么三脚架啊！他说当年林红和路遥分手后，路遥痛不欲生，他的本意是想让林达做林红的工作，希望两人重归于好，可是他没想到林达竟然爱上了路遥。他还说林红信中“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句话深深刺痛了路遥。他说，尽管林红伤害过路遥，但路遥后来还时常关心着林红，看来初恋对一个人来说往往是最难忘的。离开曹老家，我们去了位于延安大学文汇山上的路遥墓。一起去的还有延安作家张一纤。因为不熟悉路，上去的时候走的是一条羊肠土路，路太窄，有的地方只有一尺来宽，又高低不平，一会儿一个土坎，路的外侧是沟，云平兄腿脚不便，拄着拐杖，挪移艰难，步步惊心，有一截路实在窄得要命，他竟然爬着穿过。总算走到一条不到两米宽的斜着的水泥路上，走了几十米就看见路旁的石碑上刻着“文汇山”，这座土山本是无名之山，“文汇山”是曹谷溪给起的名。走了一段上坡路，又爬了一段又一段台阶，总算到了路遥的墓前。墓碑顶端是路遥的半身石像，墓碑后面是土色的砂石砖砌成的半圆型的墓冢，墓冢后面是一面很长的砖墙，水泥抹光的墙体上镶嵌着金色的大字：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墓碑周边是松柏青翠，天蓝得没有一丝一缕的白云。墓碑的底座上摆着黄的白的菊花、野花、柏树枝、苹果、橘子、香蕉、王老吉饮料瓶里还插着黑色的吸管。一旁还斜靠着一张16K纸大的牌子，上面是路遥的照片，牌子上密密麻麻写满留言，有一句是：平凡的世界，不平凡的路遥！是上海的一位读者写的。墓冢前立着一排整齐的纸烟。
肃立在路遥的墓碑前，凝望良久，深深鞠躬。
以路遥的性情，他在延大上学时肯定不止一次攀爬到这座小山之巅，极目眺望，那远处的延河，脚下的土地，可曾令他激情澎湃？
这片土地，他太爱了，在他深爱的土地里，他一定会睡得踏实而安详！
作者简介：高涛，陕西乾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入选《21世纪小说年度选（2012短篇小说）》《小说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