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偏远的小山区，山清水秀，没有一丝丝污染和那混浊的杂念。秋夏的夜晚静静的，时而有一阵秋风习习吹过，让人不觉有一阵阵的寒意。
　　这是一个极其简朴的农家小院，老太太醒过来了，心脏跳得忽快忽慢的，让她有些吃不消了。她感到自己好像已经睡了好长时间了，好像一个长长的梦……
　　老太太已经八十六岁了，身体倒还好，只是今年，忽冷忽热，对他们这些老年人，是很致命的伤害。这不，自己就觉得从去年春节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原打算给远在中铁一局工作的儿子发封电报，但转念一想，孩子也忙，咱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别给他们找麻烦了，家中不是还有小孙女陪着咱嘛。
　　老太太的老伴听到动静，忙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哽咽道：“老太婆，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你可醒过来了，真把我给吓坏了。”
　　太阳暖暖的，正在向天边垂落，老太太就想起了和老头子这一辈子的幸福时光。这里面有苦、有咸，但更多的是幸福。年轻时候，老太太可是川西坝上有名的美人儿。说媒的人，踏破了她家好几块门槛。可是，可是她早就心有所属。她，看中了村中那个小学校里，唯一在村里当教书先生的小伙儿。那是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长着很好看的一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满满的笑，让人就心醉得不行。
　　两个人曾经多次在村中的小道上迎面走过，都只是短短地对视一眼，然后双双红了脸，低了头，匆匆地擦肩而过。短短的相遇，却是两个人，最幸福的期待。
　　谁知那一年，她的父亲去外面采办年货，回来时遇到了棒老二，危急关头，被一个五大三粗的过路客，舍命救了下来，还替父亲挨了深深的一刀。
　　在她家里养伤的时候，她在床前端茶递饭，完全是出于报答这个陌生男人，对父亲的救命之恩。
　　等到这个汉子伤势渐好的时候，这个汉子就开始忙里忙外的，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农活和家务活。别看他粗枝大叶的样子，竟是个全能手，洗衣做饭，田间地头，春耕夏种，修修弄弄，竟没有他不会的活计，把她的父母给欢喜得不行，经常陶醉在四邻的夸奖和羡慕声中。
　　这让她非常心焦，因为她在一个晚上，偶然在父母的门外，听到了父母亲有意要招这个汉子入赘。她就软软地靠在门边，没了主意。
　　第二天，她故意去那条和教书先生经常偶遇的巷子，徘徊了很久，都没有见到他。后来问了村里的一个孩子，才知道那个教书先生，已经回城多日，说是家中有事，估计不再回来了。从那天起，那个教书先生，就彻底地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后来，她后来就跟着那个汉子，安安心心地过起了日子。
　　新中国成立，与她结婚不到两年的他，加入了修建成昆铁路的筑路大军，一干就上三十多年。1990年，他因病退休，回到了农村，和她真正过上了相濡以沫的田园生活。他们相依为命，相互扶持，并将自己的唯一一个儿子又送到了铁路上，他要让儿子继续走自己未走完的路。
　　老太太这样想着，胸中有些发闷，又咳嗽起来，老头子赶紧起身，关切地看着老太太，顺手倒了一杯水。老太太就捧着暖暖的水杯，看着自己的男人，想自己，和这个男人过了这一辈子，还有什么遗憾吗？好像没有吧？这个男人，心思实在细腻得可以。对这个家，也实在没话可说。再苦再难，他都把她们娘几个，照顾得妥妥当当的。还记得一年秋天，二小子要上学，学费成了问题，家里也好久没有见到荤腥了。老太太只好硬着头皮给老头子发了一封电报，说是自己动手术，急需二百元钱，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向丈夫说谎，每当回想起这件事，脸上就感到火辣辣的……
　　一次老头子探亲返家，三个孩子紧紧地围着他爸爸转，不是要这，就是要那，而老头子能满足就尽可能满足。在孩子都散去时，她在晚上给老头子换衣服时，发现了袖弯里，有淡淡的一点血迹。就赶紧去看熟睡中老头子的胳膊，就看见了他肘弯处，紧紧绑着纱布，并透出红红的血迹，她想问问老头这是咋回事，可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老头子此时已斜靠在床边打起了呼噜，啊！这个汉子！这个男人！这个老头子!为了这个家也是累了一身的病。离开中铁一局都快三十年了，已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却每天依旧忙忙碌碌的，像年轻人似的，仿佛是一台不知疲倦为何物的机器。回想自己当初嫁给他的时候，是多么的伤心，多么多么的不情愿啊。现在牵手走了这么多年，却只有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始终如一。
　　老太太这样想着，眼睛里就渐渐地潮湿起来。忽然，就有些孩子气，轻声地问眼前这个男人：“老头子，说说看，如果有下辈子，还愿意和我做夫妻吗？”
　　老头子被老太太这个突兀的问题弄得愣了一下，他展开满脸的核桃纹，笑得很神秘：“不一定喽，如果下辈子，我托生成了大官财主，就去找你，让你好好地跟我享享福，坐坐咱自己亲手修的铁路，也让你这农村小老太太坐坐火车，到城里转转，到中铁一局去看看咱儿子，有可能的话，再让孙子继续修铁路，把火车也开进咱村来。到那时，如果，如果还是这么穷，我就继续帮着你，帮着你找一个有钱的人家。我呢，我就在你家附近，远远地看着你，只要你能过得好，就成了。”
　　老太太很感动，就幸福地笑着说：“你个坏老头子，还在我家附近，在我家附近干什么？”老头子就转头，认认真真地看着心爱的女人，认认真真地说：“不干什么，就，就做个教书先生吧。”
　　老太太就突然愣住了，哀伤地看着这个和自己共度了一生的男人。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里的泪，却无休无止地流了下来。
　　过了很久，老太太深情地说：“老头子，我太困了，我想休息一下，抱抱我吧。”老头子就慢慢地起了身，轻轻地，轻轻地把老太太搂在怀里，坐在那老式的躺椅上。老太太就在老头子耳边，呢喃着说：“老头子，下辈子，咱，还做夫妻啊……可不能反悔……”
　　老太太和老头子的小孙女儿，放学回家的时候，看到夕阳西下，火红的霞光，将老头子和老太太满满地笼罩在一起，就说：“羞羞，爷爷，奶奶，看不出你们还这么浪漫啊。”然而当她走近爷爷奶奶身边时，却发现爷爷奶奶已幸福地相拥着双双而去……
　　相濡以沫，相爱一生，平淡却不平凡，爱不一定要轰轰烈烈，一样可以感人至深，荡气回肠。
　　(作者单位：城轨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