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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深处
罗东
   那天早晨上学,我去得很晚,心里很怕崔小九骂我,况且上周和隔壁小学联考的时候,我数学只考了25分。我想先到学校脑畔观察一下情况,如果惩罚其他同学,我就到上次路过的铁匠铺里捡些铁器,好让我妈给我买双球鞋。
  天气那么暖和,那么晴朗!学校脑畔的大白杨树上喜鹊在宛转地唱歌,磨坊碾米的声音嗡嗡作响,让我顿时觉得欢快,收拢双腿静静地趴在脑畔上听教室里的动静。从上面俯瞰,倒也有些意思,村东头的张老汉扛着犁,赶着骡子慢悠悠地经过学校,感觉骡子也要听学生朗诵唐诗一样,“带抽”一声,吓得我和骡子都一颤抖。我看见我父亲也从家门口出来肩上扛着锄头,我赶紧隐蔽在周围的草丛里。村长上气不接下气地往学校门口跑,我心想完蛋了,肯定是村长家儿子将我们上次联考路上把隔壁村的母鸡塞到水渠里的事告诉了崔小九。我赶紧“嗤溜”一下滑到校门口,悄悄地钻进去。
  学校和平常并没有两样,开始上课的时候,总有一阵喧闹,有摇着脑袋背唐诗的、有捂着耳朵念课文的、还有借着背课文唱歌的。我本来打算趁一阵喧闹偷偷地溜到我的座位上去,我看见崔小九拿着尺子走出教室进了他的办公室去迎接村长。我只好推开门,当着大家的面悄悄地走进教室,走到座位旁一纵身跨过板凳就坐下。我的心稍微平静了一点儿,掏出书,静静地等着崔小九来上课。
  说起崔小九,他和我还带点亲戚关系,他是我嫂子的表哥,他家离学校二十公里,所以,平时吃饭都在我家,他晚上一个人不敢住,经常让我给他作伴。自从我考了25分,我就再也不去他那里住了,而且他还把这事告诉了我父亲。父亲呵斥我的时候他还拿着我家背谷子的绳子让父亲打我。碍于面子,父亲真的拿过来抽了我几下。所以,我比较记恨他。就在昨天,他还跑到我家要吃我妈做的土豆饼,而我没有跟他说话。我正在想过去的事情,教室里突然变得十分安静,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崔小九已经坐在讲台旁的凳子上了。和我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他微微一笑,我赶紧躲开。我看到他就在刚才换了身他从来没穿过的衣服,一身带着大条纹的小西服,脚上是平时那双有些磨损的旧皮鞋。我正在诧异,崔小九像刚才对我微笑那样,又柔和又严肃地对我们说:“同学们,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上课了。刚才村长拿来上级文件,让我们周围的五个自然村的小学校合并到镇小学,我这位民办教师也要光荣下岗了……”我听了这几句话,心里突然开始万分难过起来。我不该和他怄气,我从前没好好学习,旷了课去找鸟窝,去铁匠铺去捡废铁,去戏场卖瓜子,虽然再过几天我就小学毕业了,但我的数学依然很差啊!
  我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听见老师叫我的名字。轮到我回答数学题了。天啊,如果我能回答上来,也不至于考25分啊,我想的正是他想的,我只好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心里挺难受,头也不敢抬起来。我听见崔小九对我说:“我也不责备你,你自己的成绩自己知道,你一定够难受的了。”我不知道如何继续听下去,只是低着头不停地在本子上画“杠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已经下课放学了,崔小九瘫在凳子上,摆手示意我们放学了。我慢慢地抬起头来傻傻地问了一句“今晚去我家吃土豆饼吗?”
  “去。”崔小九闭着眼睛长叹了口气,本来就有气管炎的他着实吓了我一跳,我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
  之后的日子里,我恶补了一个礼拜的数学,小学考试我以高出录取分数线一分的成绩考上了镇里的初中。
  再次见到崔小九是在离他家很近的戏场里见面的,那天,他正和我哥在戏场里聊天,我和我的几个初中同学上蹿下跳地在戏场里蹦达。碰到崔小九我倒是感觉到几份亲切,他没有问我学习成绩,这是我没有料到的,只是聊了一些家常,哥就让我到一边玩去,于是我在崔小九温和的目光中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中学的日子,漫长而单调,我时常想起崔小九对我的教诲,那时候没有好好学习,没有听他的话,所以现在很吃力。听说崔小九不当民办教师以后也没什么营生,他爸给他找了个乡政府广播站放电影的营生,可能是养不活家里人,两口子天天吵架,加上他本来就身体不好,在我初三毕业那年夏天,崔小九郁郁寡欢,终究还是离开了人世。
  在这个初夏,我总是会想起光阴深处的一些事情,比如崔小九,说实话,我很怀念他——可伶的人啊!当民办教师那时候每月不足百元工资,放电影这个活计也就图个清闲,每天走街串巷也挣不来几个钱。前段时间听说他的女儿结婚了,而光阴深处的崔小九已经离开人世界二十多年了。崔老师,岁月静好,不应有恨,您也该是真正的“崔老九”了吧!
  (作者单位:三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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