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灯
走在记忆和向往的双向道路上,“啪!”的一声响,电灯亮了。
时间的指针停留在了1978年,这一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顺利召开,土地包产到户的政策确定了,举国上下一片欢腾,改革的春风已经撕开了时间的裂隙,呼啸而来的是改革开放、搞活经济,再也不担心“割资本主义尾巴”了,压抑已久的人们眼睛亮了。
1981年在川西北一个小山村我家完成了一件大事,购买了队上集体的保管室,第二年便扯上了电线。这意味着油灯时代被电灯时代终结了。
那一刻,母亲的脸上散发着朝圣者的光芒,颤抖的双手,盈眶的热泪,嘴里念叨着“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在屋里来回的转悠。灯光驱散了农村几千年的黑暗笼罩,灯光驱散了埋藏在农村人心底几千年的阴影雾霭,整个大地仿佛在这一刻重开光明之门、燃起希望之火。一条闪耀着光芒的、平坦宽阔的道路在乡间野外铺就。人类的智慧的光芒在这一刻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母亲将我家所有的房间灯打开,反复拉着电灯的开关细绳,看着黑暗与光明的交错转换,她的眼睛里润浸着泪花,脸上却是笑靥如花,我也雀跃欢呼重复着“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话语,心中无限感慨。几千年来刀耕火种的农耕文明在此时此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几千年来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将在这个时代被打破,人类追求的和平、幸福、安宁的好日子正在一步一步的实现。
有了电灯的日子,我不再惧怕黑暗。队里安装电灯的费用是我家购买当时队上集体财产“保管室”两间大瓦房、外加偏安一隅的猪圈和集体的晒场而来,这花光了父母多年的积蓄积攒,还举了很多外债,我清楚地记得,总共花去了人民币1250元,付钱的时候,队里的长辈和队长好几个人做了见证,即使跑外多年的父亲将钱交到队长手上的时候,手也在颤抖,因为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一笔“巨款”。八十年代初期农村经济落后,都是守着土地靠耕种养活,仅能糊口,基本上没有其他经济来源,更遑论多少剩余了。这笔钱最后花在了我们队100余户人家的照明上。
安装电线杆子是队上的头等大事,队长跟着镇里来的技术人员,安排队里的壮年劳动力后生跟着一长溜,技术员指到哪里,队长就安排人在哪里干活。要挖一米多深的电杆窝子,后生们就像打了鸡血的“土拨鼠”一样干劲十足,再也不是“大集体”时的那种懒洋洋、有气无力的样子,因为他们每天干了活不再是记工分,而是在完工后就可以拿到每天5毛的现钱。5毛钱对于今天来说,作用微乎其微,但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对于刚刚包产到户、自立门户的村民来说,那就是“天上掉馅饼”啊。
母亲和队上的其他几个妇女帮着张罗技术人员的伙食,我也沾了母亲的光,可以跟着在灶上沾点荤。每每吃饭的时候,母亲都偷偷地给我留上一碗米饭,上面浇着香喷喷的菜,等着技术员们吃了上工后,我才跑去吃。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母亲总是以带着怜爱的语气责备我,叫我慢些吃,别噎着。那是我吃过最值得回味的美味佳肴,脆生生、甜丝丝的莲花白炒粉条,以至于现在我都爱吃这道菜,忘不了那个味道。
电杆立好了,拉线的师傅们又来了,我的好日子仍然继续了好多天。
通电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整个村子里都弥散着一种兴奋与期盼,就如同等待花轿到来的新郎一样,激动而又心怀忐忑。有的村民在家里把开关拉了无数遍,嘴里魔怔般念叨着“怎么还不来?”;有的索性聚在一起“摆龙门阵”,谈论有电以后的生活憧憬,“要是电来了,我要把灯照上三天三夜,美美地看着”;“你看这灯泡就是一疙瘩玻璃,里面几根黑线线,它咋就能亮呢?”有人疑惑地说。
“电来了!灯亮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刚才还坐在一起天南海北吹牛的村民们瞬间做鸟兽散,各自飞奔回家。不多时,整个山村次第被电灯点亮了,那发着耀眼光芒的灯泡如同有着神奇的魔力,灯光下飞扬的尘土纤毫毕现,灯光下以往的黑暗无所遁形,原本灰暗的土墙房变得亮丽堂皇,那些岁月留下的尘埃被灯光笼罩着,仿佛定格一般。
村子沸腾了,大家奔走相告,串着门子,如同过节一样,诉说着,欢笑着,村里的老人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活了大半辈子都快入土了,没有想到还能见着电灯,今后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啊!”“这下再也不会因为黑暗看不清而摔跤了。”更有人拿出油灯仔细地端详,如同和恋人诀别一样,然后收起来,留作纪念。
有了电,各类的电器便接踵而至,陆陆续续进了村子。
村子最早拥有电视的是大伯家,大伯的大儿子上的是西南交大,毕业分配了工作。他靠着“闻鸡起舞”的不懈苦读考上大学,跳出了“农门”。他给家里买了一台14吋的黑白电视。从此这台电视就成为附近乡村人们茶余饭后的去处,一成不变的农村夜晚生活如同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四起。那时电视信号微弱,为了接收到信号,大伯用一根长长的竹竿,用铝线在顶端做了一个“蝴蝶”型的接收器,放在屋后高处,打开电视再转动接收器,直到转出图像,有时整个电视面基本都是“雪花”,非常的不清晰,但大家依然看得津津有味。《霍元甲》成了那个时代的热剧,让村民痴迷沉醉、欲罢不能。
发亮的灯泡,射线变得五光十色,在黑夜中照得很远。那一夜的村子,在我脑海里成为一片星空,让我在以后的人生里回想起来时不时的仰望。
智能灯
穿越岁月沧桑,道路在脚下延伸;历经风雨考验,命运在手中掌握。
1993年,我背上行囊走出村子,来到陕西安康,成为一名风餐露宿、四海漂泊、居无定所的铁路工人。
身份从农民变成了工人,这种转变让我有些恐慌。从农村到城市,陌生的环境让我有些胆怯,但同时也有一种探寻求知的欲望,生出一种“天高任鸟飞”的豪情,眼里看到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新鲜。宽阔的街道车流滚滚、人来人往;原本长得枝繁叶茂的绿树被修剪成各种规矩的图像;鳞次栉比的高楼耸入云端;闪烁的霓虹动感十足地变换着色彩,让人瞬间生产出一种迷醉和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城市的神秘让我费尽心思地想象,也让我极端地想去融入,但骨子里农民的本色和身体里泥土的味道已经成为一种难以抹去的烙印。
不知不觉间,就在筑路的路上干了二十多年,经历了铁路人的职业荣耀和悲欢离合的过程,和企业共同经历了举步维艰的艰辛,经历了爬坡负重的坎坷,接受了社会各种目光的审视,企业最终脱胎换骨、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破茧成蝶、鱼化成龙,完成了华丽的转身,成为国之砥柱中梁、济世重器。
2009年,几经磨砺,几经波折,我和妻子省吃俭用在川西北的一个小县城蓬溪买下一套商品房,其间的心路历程想想都让我泪奔。还没有来得及歇口气,装修又成了萦绕在我心上的大事。为了省钱,我自己动手采购材料,帮助装修的师傅打杂。那段时间,我和妻子就是两台机器在不知疲惫的运转,想到马上就要搬进新房,圆了妻子的新房梦,所有的苦累就烟消云散了。
到了挑选客厅、餐厅、卧室、厨房灯的时候了,我和妻子被各式各样、晶莹剔透的灯弄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智能灯,那种随意变换灯光明暗、各种形状的精美绝伦的水晶灯让我流连忘返、爱不释手。我不住的在心里不断地感慨,还是科技发达了好,就连一个灯也设计得如此的人性化,如此的独具匠心。
最终,我在卧室和厨房安装了圆形节能灯,并在床头安装了两个粉红色的壁灯;在浴室兼洗手间里安装了浴霸,这种灯既能照明又能升温,让你在冬季洗澡时不冷;在客厅里安装了一盏方形的水晶灯,可以遥控,根据自己的需要变换五种灯光;在门口安装了声控灯,轻轻一跺脚或者拍一下手就亮了,非常的方便。
搬进新房的那天,我坐在沙发上不停的变换着灯光,想起在老家电灯亮了的那个夜晚,母亲看着电灯的眼神,村子里老人激动的话语好像就在耳边。
一眨眼三十多年过去了,时间让物品成为“古董”,让老人成为“智者”,让生命变得厚重。“楼上楼下,点灯电话”,他们当时的话都实现了,日子确实越来越好,也越来越幸福,但我总觉得失去了什么东西,是什么呢?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远离了泥土,远离了绿树,远离了耕种、收割,远离了邻里之间的融洽,听不见蛙声虫叫、鸡鸣犬吠,看不见远山绿水、林间雾霭,闻不到泥土清新、飘溢花香,住在城市里成为城里人,这里有便捷的交通,有彻夜不息的路灯,有不打烊的夜市,有数不尽的美食,梦想和现实在这里转承,奋斗和拼搏在这里接续。
其实,无论怎么变换,灯照亮别人的本质依然存在,璀璨后的黑暗,繁华后的荒芜,狂热后的清冷,喧嚣后的平静,一切都会还原本质真我。
《维摩经》中说,“譬如一灯燃百千灯,冥者皆明,明终不尽”。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破暗为明,给世界带来无限光明,无限温暖,无限祥和,无限美满。
灯灯相传,心心相映,人人心中都有一盏灯。
(作者单位:二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