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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8月31日
爷爷的两次眼泪
仝鑫
文章字数:1259
  爷爷的性格就像他的胡髯一样,刚强坚硬。贫农出身的他,靠着在山沟沟里养鸡、放牛,将六个孩子养大成人。按理说,孩子们都已经成家立业,他也到了该享清福的时候了,但这老头倔,宁愿佝偻着腰、拄着木棍放牛,也不愿在孩子家里享受安逸。就是这么刚强的老头,我却看到过他两次流泪。
  第一次见到爷爷的眼泪,是在四爷的葬礼上。爷爷在兄弟中排行老三,四爷和他的关系最好,两个人不仅年龄相仿,长相也十分相似,在那个艰难的年代,哥俩互相扶持着各自成了家,后来爷爷因为工作搬离了山沟沟,两人联系也少了。
  秋末冬初的一场雨后,四爷走了。爷爷摇晃着身子,扯着步子迈向灵堂,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门口,却又停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推开玻璃门。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自己的兄弟了。
  排列整齐的辣椒地里挖了一个深坑,那是埋葬四爷的地方。棺材来了,爷爷被挤到了人群的边缘,在众人的号子声中,棺材慢慢往坑里降着,这时爷爷突然迈出步子,竟险些摔倒,我赶忙搀扶着,跟着他来到了坑边,棺材慢慢下落,爷爷褶皱的眼皮下,血丝慢慢爬上,眼球慢慢变红了,红了许久却没有一滴眼泪。正如当初送走两个兄长一样,爷爷又送走了自己的弟弟。我突然意识到,爷爷老了,老到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第二次见到爷爷的眼泪是在医院的病房里。那一年初,爷爷突然中风,一条腿动不了了,暑假时病情突然加重,一侧的身子已经完全不能动。推开房门时,瘦骨嶙峋的爷爷正躺在床上。听到开门声,他看到了我,激动地发出“呜哇呜哇”的声音,抬起他那唯一能动的手,指着我,不断地挥舞着,意识到自己已经说不清楚话了,他又赶忙看向床边的父亲,“呜哇”着。父亲连忙说:“对对对,孙子来看你了。”我走到近前,才看到爷爷看向我的浑浊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泪水后映射出通红的血丝,松软的皮肤贴到了骨头上,脸颊深深地凹陷,和之前的他已是两个模样。爷爷艰难地喊出我的名字“鑫鑫,来了啊。”我赶忙应着,让他不要担心,病治好了就能回家了。爷爷看了我一会,又突然挣扎着指着我,对着父亲喊着:“香蕉,给鑫鑫,给鑫鑫。”
  爷爷治病受尽了折磨,医生嘱托不让他喝水,每一次父亲只能拿勺子滴几滴到他嘴巴里,因为长期缺水,爷爷的舌头都皱巴干裂了,裂开脱落的皮一端连着舌头一端紧紧粘在了上颚,一张嘴说话都会被撕扯着。过了一会,医生来了,拿剪刀剪断,爷爷疼得叫出声来,却也没有流出泪水。
  年轻的人哪里经历过那么多的生命的离别,本来以为还会再见,殊不知一别就是永远。两个月后,我刚满21岁的第四天,早上醒来刚打开手机,就看到父亲凌晨两点的消息:“娃啊,天明回来吧,你爷不在了。”
  老家的屋子里,爷爷穿戴整齐的躺在床上,床头是他精神饱满面带微笑的一张照片,笑盈盈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家人。门外,嘈杂的人声中一口棺材安静地躺在条椅上。
  爷爷的一生都是坚毅刚强的,人生的经历都被雕刻在瘦弱的身体上和饱经沧桑的脸上。只是我仿佛还能看见:两侧的碧绿中间,那条回家必经的土黄的碎石路上,一个戴着老头帽,穿着藏蓝色中山服,佝偻着腰,拄着他的桃木棍巍颤颤却又坚挺的老头,伫立着,从路的尽头回望。
  (作者单位:桥梁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