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启航
山村临溪一侧,是一片悬崖。崖畔是一块没人要的狭长弃地,地面虽大,但乱石遍布,土层稀薄。太阳照到的时间,热得呆不住,夕阳西下后,又冷得不像样。加之能到这块土地的只有一条石头小路,曲曲折折,一不小心可能就要摔断好几根骨头。因这些缘故,这块土地便没了价值,一荒废就是好多年。
有一年,一个流浪老头倒在村头,善良的村人们拿着干粮和冷茶水给他灌下去,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于是老头就在村子里呆了下来。开始只是在村里的各个山包、深沟里晃悠,串东家走西家讨些许剩饭果腹。后来不久,老头花力气在崖畔那块地上筑了个茅庐,后来村委会还为他协调来一批树苗,让他造个果园出来聊作安生之用。树苗送来那天,村干部还和老头在码得整整齐齐的树苗前合了影留念。
往后的日子里,老头就背着背篓,到崖下三伯父家的农地里吭哧吭哧地往崖上运土,一点一点地将那乱石盖住。又到村里堆放过农家肥的地方将经过堆肥的有机废物一篓一篓搬上崖畔,增加土壤肥力。三伯母眼看着自己田里的表土大片大片消失,颇为不满,几次跑到地边对着弯腰忙碌的老头儿嚷嚷,可是总没有效果,每次都要被三伯父苦口婆心地劝回来,“都是可怜人,何必为难他?”三伯母在做饭时记起这茬,把锅碗瓢盆摔个“噼里啪啦”响。
老头的果园终究还是建立起来了。许是感动于老头的坚持,初创果园的几年里,往日里风不调雨不顺的小山村竟然没有天灾,果树趁着好时光疯狂生长,很快就有了要结果的样子。老头也争气,早起就拿着捡来的半拉铲子在园子里除草,顺带再“吭哧吭哧”地将表土和农家肥搬上山崖。经年累月,那原本没人看得上眼的荒废之地渐渐有了起色,夏日绿意盈盈,秋天果实累累。夕阳西下,辛苦劳作一天的老头就拿出三伯父淘汰给他的烟锅,按上烟叶或者树叶,“吧嗒吧嗒”地吸起来,烟雾借着山风四下飘散。
破败的小山村自古以来便饱受物质匮乏之苦,即便已是新世纪初,人们可用的食物种类都极其有限,于是老头那渐渐成势的果园,便成了山村少年们最眼红的地方之一。夏秋两季,常有少年三五组团,或拉着绳子从崖壁跃下,或从河沟一侧顺着坡道攀援爬入,每一条路都凶险万分,但果园实在太诱人。
许是为了弥补攀爬时的辛苦,少年们摘起果子来格外地卖力,简易中山装的四个兜兜里不一会儿就装了个满满当当,放学路上,拼了命似的也要把书包装满才肯作罢。老头被盗果贼们惹得分外恼怒,不顾年老体衰,随手抓起一根棍子就在果园里追出,惊得小贼四散奔逃,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几句“这老不死的。”
架不住光顾果园的小贼实在太多,老头挨个敲门要求家长管好自家娃儿。其中因为三伯母家的小孙子被抓住的次数最多,老头跑三伯父家讲理的次数也就最多。三伯母爱孙心切,又因为老头儿扒拉了自家的土,往日旧仇没算清,不仅对老头的投诉没兴趣搭理,火气上来了还要怼几句“当初快死的时候是谁救了你?现在因为这么一点事就天天上门,怎么好意思的?何况我家小幺儿最乖了,怎么可能跑你那鸟不拉屎的地儿偷那没人要的烂果?”老头只好悻悻出门。
小孙子憎恶老头上门告状,晚上辗转反侧想着怎么报仇,于是决定干一票大的。次日上学,不待三伯母来喊,就简单收拾完毕,趁着黎明天黑,直奔老头的果园,也不区分是不是自己喜欢吃的,更不管生的还是熟透,一股脑就往书包里塞,偌大的迷彩书包就装满了大半。老头儿白天受了气,晚上躺在茅庐里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天蒙蒙亮的时候刚眯上眼,就听得园子里有树枝折断的声音,气鼓鼓地拿起一根棍子就冲了出去,边冲边叫骂。小孙子正摘得兴起,被吓了一跳,也顾不得把书包合起来了,匆忙往背上一甩就往果园沟壁一侧狂奔,那是他走了很多次的路。少年顺着沟壁上脚踩出来的窟窿一点一点试探着往外逃,老头只能站在果园畔谩骂,时不时还捡起一块石头土块远远地扔过去。少年急了,一边攀援一边咒骂,突然,脚下一滑,手里一个没抓住,就从沟壁直直掉了下去,红色从身子地下蔓延,将白色的盐碱地染红了大片。
得到消息的三伯母像发了疯似的哭着往沟里跑,三伯父用借来的农用小三轮紧赶慢赶把孙子拉到县里的医院去救治。好在送得及时,命是保住了,但摔断了脊柱,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三伯母哭成了泪人,抱怨三伯父收留老头儿做什么,抱怨小孙子太过贪嘴终究酿成大祸,更抱怨那老头没事干搞个果园干什么……每每怨到深处,一个气不过,就跑到崖畔冲着果园的方向嚷骂。老头儿坐在果园里,托着早就消失了光泽的烟锅“吧嗒吧嗒”吞云吐雾,烟头随着叹气声消散在夕阳里。
后来,某个秋日的晚上,果园突然不知道怎么就失了火,大火漫过秋叶,将散失了水分的果树也一并烧了起来,被惊醒的村民们扬起沙土扑救火势,想将破败的茅庐拆掉去救老头,不曾想却再也没有见到老头的踪影。
(作者单位:桥梁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