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彤云含羞,秋风送爽。燕子扎堆在头顶飞旋不止,瞅瞅呢喃似在商议集体南飞的日期。
在项目部紧邻的雄欣公园里,休闲锻炼的人重又多了起来。我独自漫步在公园蜿蜒的塑胶跑道上,尽情享受金秋的恩赐。
无意间,一根枝条从手臂划过,回头细看,桑树细嫩的枝条不知何时从灌木丛中抻出来,历经酷暑的短暂休眠后,它再次迎来生机,枝头绿得叶百般娇嫩。
摘一片新芽,掐掉一角,轻轻在指间揉捏,一股桑叶特有的清香便释放而出,放在鼻尖深吸一口气,儿时熟悉的场景涌现眼帘。每逢清明过后,取一只清洗过的“百雀羚”铁盒,在盖上钉一些小的孔洞,里面装满数不清的刚孵化出的蚕宝,混合几片剪碎的桑叶,盒上盖子,揣在上衣口袋,开启了“蚕农”之旅。每至课间,迫不及待打开铁盖的一瞬间,便能嗅到熟悉的清香气味。
无忧无虑的快乐童年,总有一些记忆永远定格在脑海深处并浅浅地尘封,等待着某次不期而遇,被再次唤醒。
儿时,家里有一方露台,面积不大,约有七八平米的样子。父亲喜爱养花,露台上摆满了茉莉、米兰、月季、珊瑚豆、美人蕉等盆栽花卉,大多是能开花的。冬天,父亲会给每盆花罩上透明的塑料外衣,搬回家中御寒养护;春天,将它们重又搬到露台,翻盆、换土、修剪、浇水、施肥。过不了多日,就看到了花,闻到了香。春夏秋三季,都能看到父亲在露台忙碌的身影,那几乎是他唯一的爱好。他养花的热忱,面对清苦生活的乐观态度,深深地影响着我。
因此,我打小对花卉也着迷似的喜爱起来,对各色花香也不陌生,但有一种花,一直在我想象中,不曾谋面——桂花。
那时,每到端午、中秋这些重要节日,母亲会早早准备几只新的纱布口罩,小心拆了线,展开后裁成适合的纱布面料,重新缝制成几个敞口的纱包。待节日当天,她将煮成半熟的糯米一勺一勺装填到纱包里,装一层压实一层,直到再也装不下。然后封上纱包口,放在锅中,用文火煮上整个下午,再捞出用凉水汀上,至此自制的凉糕就做好了。
父亲将凉糕切成薄片,拌上白糖,一旁的我早已垂涎欲滴,刚抄起筷子夹一片准备风卷残云。这次,父亲却拦住了我,示意让我等等。他转身从高低柜里取出两只瓶子,一只盛满了蜂蜜;一只装着浅黄色看去极细小的颗粒。父亲用手指捏起一小撮细小的黄色颗粒,均匀的撒在凉糕上,又用一只干净的汤匙舀起一整勺蜂蜜,在手腕轻摇中,任由黏稠的蜂蜜扯出一股线,一圈一圈地滴淌下来,将黄色颗粒逐渐包裹住。
“尝尝,味道咋样。”做完这一切后,父亲说。
我先端起盘子,凑上闻了闻,淡淡的,甜甜的幽香,使劲闻去,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放入口中,在蜂蜜的遮掩下,无法分辨它的味道,但我能断定那沁人心脾的口感,绝不仅仅靠蜂蜜所能呈现。那种若即若离,捕之不获的气味与口感,无法言表却非常奇妙。
“这是啥啊?”我端详着那细小的黄色颗粒问父亲。
“是桂花树的花,用糖腌的”父亲说。
“桂花树长什么样?”
“我也没见过,那是南方才能生长的东西。”
经此一番,桂花于我而言便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直到成家后的一次偶遇,才得以见得实物。
2016年9月,家搬到西安经开区,是一处绿意盎然的小区。在那里我辨认出许多开花的植物,如玉兰、海棠、紫荆、蜡梅、樱花、月季、紫叶李、木槿还有白玉簪和鸢尾等宿根类草花。除了木槿和月季还有几朵残花之外,其他的都已过了盛放的花期。
记得有天午后,我出了单元门,顿时被一股淡雅的幽香所吸引,那是一种甜甜的,有点奶油和蜜糖的香味,似乎混合在每一丝空气中,一阵风拂过使之更加浓烈。没错!我确认这种熟悉的香气,应该是桂花的芬芳。然而,父亲曾说“那是南方才有的东西”,如今怎会出现在北方的西安城?
我试图追寻这种香味,却发现香味弥散在整个小区,使我追寻变得漫无目的。于是,我在小区仔细搜索起来。在樱树的一侧,我找到了香气的来源。如果不细心分辨,我竟以为那也是一棵樱树,无论枝杈还是树冠它们都十分相似;只有叶片看起来较为狭长且厚,与椭圆稍薄的樱树叶略有不同。此刻,它的枝头正挂着密密匝匝的黄色小花,越凑近香味就越浓烈。
原来,我在小区已多次与它擦身而过,却每每视而不见,直到“忽闻暗香来,已是桂花开。”当桂花神秘面纱揭开的那一刻,儿时记忆与情怀交织着一齐涌现。惊喜之余,才发觉我已对它一见倾心。
查阅资料得知,经过几十年的不断改良,桂花树已逐渐适应了北方气候,并成为园林绿植中的翘楚。倘若父亲还在,应比我更加喜爱它吧。
此后多年,看到小区百花争艳时,我更眷恋桂花的幽香,它既能远飘,又能近绕;我喜爱清秋时节雾气氤氲,这样的天气可使得桂花的香味更加饱满;我因桂花而讨厌秋雨绵绵,它会打落还在盛开的繁花。即使花落,桂花仍要洒满一地金黄,诉说着昨日的辉煌;纵然花谢,其花朵也不失为一剂散寒止痛的良药。
南宋诗人杨万里曾赞美桂花是仙树:“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
是啊,桂花是坚毅的,它四季常青,穷其一生呈现一树碧绿;桂花是高尚的,送出满城幽香,却低调地隐藏自己;桂花是沉稳的,它不与百花争艳,只在清秋月圆丹桂飘香,为中秋佳节增添几分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