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评价陶渊明时说,“自然界是他爱恋的伴侣,常常对着他笑”。林语堂说“陶渊明是整个中国文学传统上最和谐最完美的人物,他的生活方式和风格是简朴的,令人敬畏,使那些聪明与谙于世故的人自惭形秽”。这样的评价不可谓不高。作为“百代田园之祖,千古隐逸之宗”,陶渊明其人及其诗都在中国文化史上留下了鲜明而独特的印记。
提到陶渊明,不得不说《桃花源记》,虽然“朗读并背诵全文”这几个字对我来说属实算不上美好的回忆。背诵虽难,不过或许你和我一样,在读完此诗后也曾幻想过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宁谧优美的桃花源。可要是据此认为陶诗仅是表达追求于闲静美好、淡泊避世的话,可就失之偏颇了。
读《咏荆轲》和《读山海经》,就可以发现,他通过历史上和神话传说中一些虽然遭遇失败却始终不屈不挠的英雄人物的描绘,表达仰慕、赞美与惋惜,具有慷慨悲壮的风格。所谓“诗以言志”,这类诗歌其实表明了身在隐居而心无束缚的陶渊明仍然渴望着能一展抱负,能建功立业。以常情而论,有壮志凌云却从未得偿所愿,人偶有忧怨悲愤也是在所难免,所以他会感慨“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他会悲叹“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他在抒发人生易老、岁月苦短而壮志难酬的满腔苦闷。
陶渊明的诗题材上看似司空见惯、人之常情却高远拔俗、耐人寻味;语言上看似精工凝练却又本色自然如信手拈来;节奏上舒缓而沉稳;诗人内省似的话语带着其内心细微的波澜,不经意间在读者心间浮泛。千载以来,陶诗的飘逸、冲淡、超然、脱俗,陶诗自然的本真、淳朴的天然,无不令人心慕。宋人黄彻说:“渊明所以不可及者,盖无心于非誉、巧拙之间也。”其诗如此,其人亦如此。他归隐田园以偿素志,并无意于别人的赞扬抑或讥讽。他素性恬淡,但在经历了人生的复杂思考之后归隐田园,绝不是简单地选择某种个人爱好,而是选择到田园中去体会世界的根本与真意。
陶渊明的诗歌多取材于田园风光、平常生活,其形象也往往取自习见常闻的事物,直写其事,不假雕琢。田园生活、墟里风光在他笔下活灵活现、呼之欲出。如《饮酒》组诗,尤其是第五首堪称绝妙。“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试想:劳动之余,饮酒微醺,采菊东篱,遥望南山,夕阳落红,飞鸟归林,此间情味,何其深永;此刻情境,何其朴厚!陶渊明用他的方式,展开了诗歌自然之美的隽永画卷。
陶渊明的诗,是写生活,写自然的,一切如实说来,用平淡话写平常事,因此就富有了一种生活的气息,乡野村庄、山水园林的情趣也尽在其中。如《劝农》其三一诗,生动地呈现着一派平和的农作图——“卉木繁荣,和风清穆。纷纷士女,趋时竞逐。桑妇肖兴,农夫野宿。”这样自然本真、生活本真、人性本真的美好,是毫无矫饰的,是朴实淡泊的,更是韵味深长的。
另外,陶诗也注重缘景生情,寓情于景,使诗在朴质的语言中滋长出茂盛的意境。以《归园田居》其三“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诗人对生活的体验、对人生真谛的思索于平和幽婉的叙述中、在徐徐而现的画卷中被展现得淋漓尽致。我们不难感受到,他写田园诗,并不在于客观地描摹田园生活,而是要传达这种生活的情趣,寄托一种生活的理想;一如诗人“种豆”,并不如纯粹的农人一心祈盼丰厚的收获,更多的是体验“悠然望南山”的人生情味。在生动宁谧而又淳朴的乡间田园里,诗人实践着一种审美意义上的人生,怡然自得,乐而忘忧。
“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饥则扣门而乞食;饱则鸡黍以迎客。古今贤之,贵其真也。”陶渊明的诗淳朴自然,真诚直率,其诗一如其人,便于平淡中生长出一派清新隽永、高远冲淡的妙趣,使平中见奇,常字见新;使平凡的田园从此成为栖居诗意的文化故乡。
也常叹“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但是那平不是平庸的平,那淡不是淡而无味的淡,那平淡乃是不露斧凿之痕的一种艺术韵味。文化不朽,陶诗亦不朽。如今的我们总被世间的繁花绿叶、都市的五光十色所包围,加之时代的巨大差异,再也不能拥有陶潜的那份淡薄了,但是我们依旧可以在安静的午后,细细品读《陶渊明诗集》,深深感受诗人独有的那份超然与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