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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6月05日
玩味自贡
杨 光
文章字数:1859

  味道之魔力,除了能滋养舌尖,还能帮你在纠结去哪浪时,摒弃杂念、一锤定音。打卡自贡的念头,便始于对当地美食的垂涎。
  自贡菜又称盐帮菜,是四川唯一一个由地级市开发的自成体系的菜系,桥头三嫩、牛佛烘肘、鲜锅兔、跳水鱼、火边子牛肉、粑粑肉等,都是其经久不衰、历久弥新的代表作。比起传统川菜,该菜系具有死磕陈规和决绝极端的鲜明性格,那种“鲜、辣、香”的味觉冲击不仅丰满强烈,而且能够做到陡然而起、悬而不落。这番蛮横霸道,很像那位田径场上可爱豪飒、指手问天的自贡人——吴艳妮。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而孕育这方水土之腔调的,便是那位横亘古今的调味霸主——井盐。
  公元76年,东汉章帝时期,自贡先民们在富顺县城凿出了第一口盐井,自此,这座城便与井盐结下了不解之缘。甚至于自贡这个地名儿,都来自两口盐井,一口叫自流井,一口叫贡井。在近2000年的漫长岁月里,伴随一代代盐业人的匠心传承,自贡制盐技术,从最早的盐锅蒸发制盐,逐步发展至如今的真空蒸发制盐。到清朝时期,自贡已成为产品遍销多省的井盐重镇,其产量可供全国十分之一人口享用。1944年,自贡盐商首富王德谦捐款1500万元法币(约合当下人民币750万元)支持抗日,创下同时期个人捐款最高纪录。新中国成立至今,自贡累计产盐约5000万吨,超过了新中国成立前100年间自贡产盐量的总和,其中自贡某龙头盐业公司,年产能近400万吨,占全国年度井盐产量的三分之一以上。自贡,当真无愧于“千年盐都”这一称号,亦当真是每个日常饮食重口之人,一生都应该去虔心朝拜一次的耶路撒冷……
  我一个初次登临的外地人,之所以能了解这么多,全是因为我逛了中国唯一的盐业科技史主题博物馆——自贡盐业博物馆。好巧不巧,这个馆儿是乾隆年间陕西盐商集资兴建的,原先他叫西秦会馆,是有权有势的老爷们请吃听曲儿的地儿。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新中国成立后,拿捏盐脉的老爷们连河西都没到,就逐一惨死河里,反倒是世代被人拿捏的井盐,成了此馆的新宠。宠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就算你只是一根文创雪糕,那也得是井盐味,才能在馆子的冰箱里混个容身之所。而一旦潜入成功,你的身价将从成本价的块儿八毛钱,飙升至20元一根。或许是太馋太渴了,我竟真的在咬碎后槽牙、踱步八百圈后,用真金白银拿下了这根雪糕。我一边任凭心痛渗透我的呼吸,一边对着雪糕脑袋痛下咬刑……就在舌尖与雪糕产生触点的一瞬间,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然后,一种咸香绵密的味道,在我的味蕾,瞬间炸开……我拼命地吸吮唇舌,想要多留这咸香片刻,然而这咸香摇身一变,又成了奶味浓郁的丝丝冰甜,这冰甜驾着唾液在我嘴里信马由缰、乱闯红灯,让早已被咸香勾魂的我,在无序、错乱而崩裂的快感中,有些惊喜、又有些惆怅……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在返程的高铁上,当我递给孩子一包奶盐苏打饼干时,她突然眨巴眨巴眼睛、问了我一个问题:“爸,你说吧,中国这么大地方,为什么……就自贡的井盐多呢?”
  ……
  就在我的知识盲区即将暴露时,一个熟悉又老迈的声音从脑后的座位传来:“哈哈哈,这,是个好问题。”我回身一看,说话的是个打扮古朴、足蹬草鞋的陌生老者,只见他缓缓起身,颤颤巍巍地在孩子旁边坐下,和颜悦色地说道:“孩子,自贡的井盐矿藏,源于中生代早期的三叠系时期。那时的自贡,是一片汪洋大海,随着地壳上升,这里变成内陆咸水湖。在干旱气候的作用下,湖水不断蒸发,盐分逐渐沉积。当最后一滴湖水随风消逝的时候,这里就成了两亿年前的罗布泊。又不知过了多久,干旱的荒野进化成如今的山清水秀之地,而那些取之不尽的井盐卤水,就深藏于风沙、河流、湖水带来的各种沉积物之下,等待着有缘人的邂逅。”
  哇,厉害,我正准备给予老者高度评价,没想到老者话锋一转、又续上一拨火力:“哎,时间过得真快呦,沧海桑田、不过转瞬,我现在还依稀记得,儿时我咬着肚兜,陪着阿公去井上干活的情形,凿井、下筒、验卤、煎盐,他样样精通,完全不输井上最精壮的小伙儿,可如今呢,连我的头发,都白完啦,哈哈哈,不聊了、不聊了,我呢,去吃我的泡面喽……”说罢,老者笑眯眯地轻抚了一下我娃的头,然后就回他自己的座位了。
  他是回座了,我却不知怎的,还沉浸在他刚才描绘的制盐场景里无法自拔。凿井、下筒、验卤、煎盐……不对啊!盐业博物馆里有介绍,他说的这个,是19世纪的盐锅蒸法制盐技术,这技术在清光绪年间就淘汰了!他和他的阿公才多大,再大能有多大?怎么可能有那样的经历!难道……
  细思极恐的我,双手紧攥扶手,缓缓将头一度度、一度度地扭了过去……
  余光里,老者早已没了踪影,只有一缕泡面调料的咸香,在冷风制霸的车厢里,隐隐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