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甘肃途中车窗外的风景
引擎声缓缓响起时,我下意识回头望向后座,丈夫的外公浑浊的眼睛泛起一层水光,他凝视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声音发颤:“梦里总念叨着要回甘肃看看,没想到这辈子,真等到这一天了!”
我们正载着这位八旬老人,驶向他阔别五十余年的故土,这一路承载的,是跨越半个世纪的乡愁,是一个游子魂牵梦萦的夙愿。
车子越往西,景色愈发苍劲。六盘山的雪顶在天际若隐若现,像老人眉梢凝结的白霜,冷峻里藏着温柔;山脚下,嫩绿的牧草疯长,牦牛低头啃食,颈间铜铃叮咚;冬小麦翻涌着绿浪,青涩的麦香裹着泥土扑面而来;蜿蜒的河道如大地的血脉,两岸的胡杨舒展着枝桠,每一片叶子都向着阳光,像是高举的火炬……
过去三年,命运如同一把锋利的刀,一次次戳进我的心窝。婚后的第一个春节,我带着丈夫回娘家团圆,奶奶在烟火声中悄然离世。那年深秋,母亲与病魔苦苦缠斗了一个月后,永远沉睡在了暮色里,年仅48岁。而后,最疼爱我的外婆,也在寒冬里追随了女儿的脚步。可生命的逝去让人来不及细数,又传来外公病重的消息,我连夜从海南赶回去,最终不能将他留住。没过多久,丈夫的外婆也因心脏病突发,永远离开了我们。如今,家中的老人只剩下丈夫的外公,看着他日渐佝偻的背影,我常常感慨,我们与祖辈之间的血脉,只剩这最后一道纽带。
外婆走后,外公像丢了魂。去年端午回家,他絮絮叨叨地说起老家甘肃,“这辈子要是能再回趟甘肃,就没什么遗憾了。”他说话时眼里泛起的光,在我心里种下一颗带他圆梦的种子。
我们与家人商议后,决定在今年五一启程甘肃。
六个小时的车程,外公始终精神矍铄,眯着眼睛讲年轻时割麦子、扛麻袋、赶骡车的旧事。车子转过曲折的山路,远处土坯房的轮廓渐渐清晰,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泛起浓浓的笑意,那抹久违的鲜活,像春日的暖阳,化开了我们心底的愁绪。
车子在暮色里抵达老屋。次日,我们在镇上的饭店相聚,外公的姑姑、弟弟和三个妹妹,以及一众晚辈纷纷赶来。驱车数百里,只为这场重逢。
白发苍苍的姑奶奶刚进包厢,外公便猛地起身,两条颤巍巍的腿几乎站不稳,两双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相握,外公喉头滚动着说不出话,眼眶却瞬间红透,泪水顺着皱纹簌簌滚落。姑奶奶轻拍着外公的背安慰着他,自己早已泣不成声。看到这一幕,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滚烫的泪水里,有重逢的欣喜,有多年思念的宣泄,更有对老一辈人半生牵挂与期盼得以圆满的感动。
返程路上,外公握着全家福照片睡着了,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脸上,让那些纵横的皱纹都镀上了一层金边。我望着车窗外飞驰的风景,忽然想起母亲织得毛衣、外婆做得饭菜、外公讲得他扛着枪在爷台山打仗的故事……他们早已化作天上的星星,在看不见的地方守护着我们。我默默许愿,时光走得慢些、再慢些,让身边这位老人能多晒几年故乡的太阳,多听听几声熟悉的乡音。或许,这就是生活给予的另一种圆满,让我们在失去与重逢间,读懂了珍惜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