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五一劳动节前夕,我受公司党委指派,肩负着一项特殊的任务——陪同由全国劳动模范胡华贵、陕西省劳模石银生、火车头奖章获得者高志国组成的劳模报告团,在全公司范围内开展事迹巡回宣讲。那些天,我们的足迹循着施工队伍的分布,遍布陕西、甘肃、四川、重庆、广东、浙江等地。每到一站,报告会都场场爆满,掌声与热泪交织成最动人的旋律。
巡回宣讲的最后一站,是浙江宁(波)台(州)温(州)高速公路项目。这里集结着三个整建制工程队和一个机械筑路队,近1300名干部职工在此鏖战,是公司人数最多的工程项目。在为期四五天的时间里,我们见缝插针,为每个队伍都安排了专场报告。无论是刚从工地上下来、满身尘土的工人,还是坚守岗位统筹调度的干部,都听得格外专注。这份热烈,让我们宣讲小组的每个人都心潮澎湃。
宣讲结束后,我陪着三位劳模前往上海,准备启程返回西安。可现实却给了我们一记措手不及——恰逢学生放假,上海火车站里人潮涌动,摩肩接踵。我们四处打听,甭说返程的卧铺票,就连硬座票都早已售罄。出门在外,举目无亲,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让我格外焦虑,可又不甘心就这么困在上海。第二天凌晨四五点,天还没亮,我们就赶到了车站的签字处排队,四个人硬生生站了五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挪到窗口,得到的答复却依旧是“所有发往西安的列车均无座”。那一刻,我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从未来过上海的胡华贵、石银生、高志国却没有把返程的事当回事,而是兴高采烈地拉着我一块去外滩看看黄浦江。心里乱糟糟的我实在提不起兴趣,在他们三人走后,独自一人躲在房子里苦闷了整整一天。
“实在不行,就硬闯一次!”傍晚时分,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在我们都持有公免乘车证,进站应该不成问题。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三位劳模时,没想到他们一口就答应了,还反过来安慰我:“工地上两天两夜不睡觉赶工期的事儿都常干,这点困难算啥!”他们的豁达,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翌日早上,我们四人直奔火车站那趟9点多发车的K360。进到站里,我请胡华贵、石银生、高志国把他们的劳模证集中到我手上,然后抱着碰碰运气的念头径直找到了列车长。
列车长四十多岁的样子,敦敦实实的个头,国字形的脸上满满的严肃。
他细细地查看着每一个劳模证:盖着国务院大红印章的全国劳动模范证书、陕西省劳模证书、“五一劳动奖章”证书……
“几位劳模呢?”半晌,车长的目光才从证书移到我焦急等待的脸上。
我将胡华贵、石银生、高志国请到车长面前,一一地作了介绍。
“各位劳模好!”
一脸严肃的车长此时居然抬起右手向三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列车长带着我们走进了车厢,随后吩咐列车员打开了备用包厢。对我们说:“各位先稍作休息,有任何需要直接跟列车员说,千万别客气。”直到坐下,我还懵懵懂懂的没回过神来——我们的劳模,竟然能受到如此隆重的敬重与礼遇!
下午2点,车长和副车长来了,这次他们是来表达一个请求的。
“我们想请劳模们为列车上的工作人员作场报告,实在是机会难得哇,不知道这个请求能不能答应?”
话语里掩着一种真诚的恳求。
这又是一个出乎意料!
面对这样诚心诚意的请求,谢绝是断断不可能的!经过我们一番商议,决定由胡华贵代表宣讲组来完成这场路途中的“特殊报告”。这样做,主要是能够尽量少地挤占列车轮休人员的休息时间。在这趟飞驰的列车上,最辛苦的就是这些连轴转的工作人员了。
报告会安排在餐车上,所有前来参加报告会的列车工作人员,都着装整齐,既严肃又认真。足以显现出两位车长对这场临时举办的报告会的重视态度。
胡华贵的演讲报告很精彩。他讲他是怎样从小失去父母,由兄嫂抚养长大。那一年,不满十八岁,身高不到一米六,瘦骨嶙峋如同一棵骆驼刺的他瞒着兄嫂从新疆来到海拔4000米的青藏高原,成了修建青藏铁路一期工程的一员。五年后,体重不足百斤被大伙戏称为“尕娃”的他却因为能吃苦耐劳被工友们推荐选调进了工程处的机械队,当了一名学徒工。1989年11月26日,已是大型铲车司机的他在“天字号工程”大秦铁路摩天岭隧道掘进中,强忍着阵阵抽搐的胃痛,独自一人驾驶铲车,以自创的一套“慢插底,巧松动、稳提升、轻倒渣”娴熟的操作技能配合运输车辆,在隧道的掌子面上装渣连续苦干了30个昼夜,创造了一个近乎神话的数字:隧道单口独头月成洞236.59米的全国最新纪录!之后,他又转战多个施工工地,而他那一套自创的工法技能,也越发的精湛成熟。中铁一局科研所根据他的技能操作,现场录制完成的《胡华贵作业法》点燃了全局一线职工岗位学技能,苦练基本功的激情……
初时,餐车里还仅仅是身穿工装的列车工作人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许多闻讯赶来的旅客也悄然涌了进来,把小小的餐车挤得水泄不通。没有人喧哗,没有人走动,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有的旅客还拿出纸笔认真记录,眼角闪烁着感动的泪光。胡华贵的声音不高,却像有魔力一样,穿透了车厢里的嘈杂,也穿透了每个人的心房。
报告会结束时,掌声雷动,久久没有停歇。列车长紧紧握着胡华贵的手,红着眼眶说:“是这场报告,让我们大家看到了一位真实的劳模,真正的劳模!”
如今,三十年的时光匆匆而过,很多细节都已模糊,但这句话却一直清晰地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是啊,我们与列车工作人员、与那些旅客不过是萍水相逢,有着截然不同的工作岗位。可那份兢兢业业、无私奉献的劳模精神,以及人们对这种精神由衷的钦佩与崇敬,却早已跨越了职业的界限,触及心灵最深处,让人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