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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出潼关(上)
华子
    
    背上蛇皮袋,走出院子的时候,我想起“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诗句。
    那一年我初中刚毕业,十六岁。
    跟随着乡上一帮民工,坐上车子从村前的公路上出发,一个小时后在县城倒车,经黄龙,越秦岭,过罗夫,出了潼关。经过近一天的颠簸,我们一行人到了河南函谷关附近的故县。
    故县不是县,是灵宝县的一个镇。据传说,闯王李自成曾在此秣马厉兵,韬光养晦。
    在故县镇下了车后,匆忙吃了一碗煮的有些生硬的面条后,又坐上三轮车,向大山里进发,到晚上的时候,终于到了目的地——一个秦岭山里的民工驻地。破败孤零零的院子用砖头垒起一排一人来高,用牛毛毡搭顶的小房子,房子的对面是一排猪舍。这里原来是一个私人淘金的场所,后来前村的一户山民便用它做了一个养猪场。我们住的小房子是放猪草、饲料和一些杂物的,里面比较潮、灰暗,墙角有虫子窜动。主人在我们来的时候刚打扫过。
    和我当天到的一帮十几个人加上早到的几个人,我们的工队一共二十多个人。我们用石块、砖头垒起床的支架,上面放了搭设脚手架用的旧铁板,算是床板。旧铁板凸凹不平,睡在上面有些硌。相对于山里其他工队的驻地,我们感觉已经是享福了。在其它民工聚居的地方,几乎都是用塑料纸搭建的帐篷,白天一晒,里面热的像个蒸笼,晚上冰凉的山风撕开塑料帐篷的缝隙,后半夜又让人感觉渗得很。
    第二天被老板的尖嗓子鼓噪着睁开眼后,我才发现一弯月牙还挂在对面的嶙峋的山崖顶上。一缕山雾像云一样横在青黛色的山腰里,纯洁美丽。古人说的“山高月小”或许就是这样的情景吧。
    我们是给一个灵宝县很有名的金矿老板修金矿选矿厂。尽管我们已经进入到了这个山峪二十多里深,但是据说还是在峪口,山峪里都是淘金的民工和老板。我们是先期到达的工队,负责修选矿厂的围墙。选矿厂在一段长长的斜坡路的上面,外面紧傍着较宽阔的山路,里面紧偎着山坡根。
    山路上载着满满金矿石的大卡车不时从身边驶过,扬起漫天灰尘,很呛人。从清晨5点抡起洋镐把在规划的山路边上向下斫了不到两个小时,我手心里已满是血泡。“要攒紧洋镐把。”一位大约三十多岁的民工对我说道。
    在我的印象里,那里的每一位人都是灰扑扑的脸庞,脏兮兮的衣服,漠然却游移的眼神。在这个山里究竟有多少这样的人,我不知道。这群人头发油亮,满脸透着狠,眼睛里散射着捉摸不透的冷漠、狡诈、贪婪。这里是淘金者的世界,金子在绚烂着外面的世界时,在这里却在腐蚀、败坏着每一个身在其中的人的心灵。
    我的工友里面年龄最大的已经60岁,由于常年干农活,提起一小包水泥走起路来也有些摇晃。有一位叫红星的小伙子和我年龄相仿,但是却已在秦岭山里做活有四五年了。他微驼的脊背很宽厚,看起来很有力,头发老是看起来乱糟糟的,黏成一缕一缕纠结在一块。他干活很出力,和两个匠人合伙小包工。我们一天干十多个小时,挣11块钱。他虽然没有技术,只是帮工,却能拿到近17块钱。山里蛇多,每次碰见蛇,他都很麻利的出手抓到。然后熟练的剥了蛇皮,在灶房里的土炉子上烤了吃。有一次,他抓到一条胳膊粗细的一条大蛇,便被我们的工头送了另外一个工地的老板下了酒。红星说得最多的是,14岁出来打工时,在秦岭山里跟一个叫龙云的人干了两年活的往事。在这个故事里他想给我表达一个什么意思,到现在我已经没有了一点印象。但那似乎是他的资本,是他光辉的岁月,总之,他当时每次讲起来都有些慷慨激昂。
    红星的父亲后来也从家里来到工地上。我听人说到那个腰背明显曲弯,脸庞黑瘦,眼神温顺,双手垂于胸前,一件又大又灰又脏的中山装包着的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时,我的第一感觉是父子俩长得不像。红星看起来有些胖和壮,他的父亲是单薄瘦弱的,但是父子俩却也有着相同点——红星微驼的背和父亲是相似的。我想十多年以后,红星的双手或许会像他现在的父亲一样垂于胸前。
    几天下来,我的双手已经满是血泡。由于要每天拉运石灰,搅拌砂石灰,洗手的时候即便是大热的夏天还要在热水里洗手,这样才能更好的保护接触石灰的手。我的双手旧伤未好,又磨下了新伤。每次洗手时,当手放进有些烫的热水里时,伤口处便像针刺一般疼。每天清晨起床,感到有些凉,要穿外套,但是,一等到上午十点后,气温便一个劲的蹿升,热得人汗水直淌,这时路边拉运矿石的卡车扬起的黄尘,便扑到人的头发里,汗水里,让人感到难以言说的苦楚。每天除了吃饭是没有休息时间的,晚上到了8点左右天擦黑才能收工。
    工头是个瘦高个的老头,他下巴尖削,眼睛如豆却透着亮。他和我们是同乡。据说此前跟这个金矿石选矿厂的老板家盖房子时没有挣到钱,还亏了一点,老板过意不去,便给了他这些活。底下一个跟他走得近的人说,这些活他要赚7万多块钱。我当时感觉这是个天文数字。
    每天早上5点,工头便尖着嗓子,喊道:“起来了。”大家便很不情愿地,窸窸窣窣从被窝里钻出来,望着似乎登上对面的山峰就能摘到的残月发一下楞。
    这样没有早饭吃,一直要干到早上10点左右,才能回去吃饭。早饭是米汤,像老碗口一样大的圆圆的白面馍。他们都给这样的馍起了个专有名词,叫“杠子馍”,我起初不理解这样叫的意思。现在想,可能有“力量”、“力气”的含义蕴含其中。因为“杠子”所承担或者说所起到的作用的力量是很大的。而工地上的大白面馍因为吃了很瓷实,给人增加力气,所以民工们都叫“杠子馍”。菜比较简单,每天几乎都是炒莲花白,几个人一碗菜,大家几个人围着一个盛菜的碗,蹲在地上,扎成几个堆,大口咬着馍,吸溜吸溜喝着汤,感觉便是很自在很享用的时刻。那时,我感觉我的饭量一下子“大跃进”,我至今都很难相信,在家里饭量一般的我,在那里一顿早饭要吃两个“杠子馍”,一老碗米汤,这在家里是不可能的,在家里,我最多能吃一个“杠子馍”。
    吃了饭,又匆匆上了工地,太阳的光芒已经很是灼人,但是在工头的无处不在的目光里,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汗流浃背地干着手中的活。
    (作者单位:中铁一局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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