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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出潼关
华子
    下午三点多,是午饭,常常是清水挂面。挂面因为买得多,屋里潮,便生虫子。吃面是没有炒菜的。
    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候或许是傍晚工头宣布放工的时候,这时大家吃了晚饭,暑热渐去,我们便下到路下面的河里去简单的漱洗一下。河底的石头很白,便更加显得河水明亮清澈。赤着脚踩在清凉的河水里,一天的劳累似乎消失了大半。河对面长着大片的竹子,一直长到山峰根,茂竹修林,很是幽静。天色将黑微黑的时候,天地间只闻河水的泠泠作响声。
    工头看到大家干活松懈的时候,就说:好好干,我给讲个“姑娘爱相公”的故事。说完他便讲了起来,说的一波三折,大家听后大笑不止。他有一次问我:知道什么叫麦秸秆吹火吗?我听后不知所云,他便说到,麦秸秆吹火——小气嘛,说完便嘿嘿先自笑了。工头那尖削不大的脑子里似乎装满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和趣话。当然,还装着许多的重要数据——据说不用翻账本,他也能在脑子里记得清每个人那一天来,干了几天活,还有一些琐碎的事情。虽然碍于同乡的脸面他不是长发火,但是在他的注视下,二十几号人每天除过吃饭时间,从大清早一直干到天擦黑,每天干活都在十一二个小时。也就是干一个小时我们小工拿不到一块钱。终于有人熬不住了。我们当中有个每天早上起来坚持刷牙的人,爱整洁,他有四十岁左右,瘦高个,人看起来挺精神,干了几天后,他直说自己虚脱感冒了。他歇了有两三天,大家便私下里议论说“懒家伙,不想干活,就说自己病了。”他吃饭时,便遇到工头的不好的脸色。
    山里没有什么娱乐,白天干活虽然累,但是到了晚上,又不想早睡,便打听到了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矿洞口,到了晚上放录像。大家吃了饭后,便踏着夜色走大约两三里路去看录像。放录像的是一对夫妻,他们在半山坡的一小块儿平地上,用塑料纸搭建了一个小帐篷,在里面开了一个小杂货铺子,数量不多的几十件杂货凌乱的放在用木板搭的简易货架上,灰不拉几的。放录像的电视机只有十四英寸,每个看录像的人每晚收一块钱。去的人很多,我看着因为累,再加上放的东西不感兴趣就有些瞌睡,但是同伴没有回去的意思。我便溜出帐篷。夜色黑凝,四围的山像巨大浓稠的墨团晕染开来,看起来狰狞不堪。我像一个游走在夜色中的小甲虫一样感到惶恐。但是在猎奇心理地唆使下我不由得悄悄向着山上走去,山路高低不平,周围静得可怕。没走出多远,前面透出一点亮光,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堆巨大的碎石从我头顶的洞口滚下。这里应该是金矿洞的一个出洞口了吧。我还想在往上走走,但是害怕被误认为偷矿贼,遭到暴打。于是我又悄悄溜回帐篷。
    二十多个人分散在四五个小屋子里面住,和我睡一头的一个五十余岁的老汉,半夜里他的牙齿总是咬得咯咯响,而且有时还说梦话,说梦话时好似遇到了仇人一样,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感觉有点阴森。老头白天干活的时候,也黑着脸,很少说话。工队里另一个老头61岁,年龄最大,人也比较随和,他的儿女已经成家立业,儿子据说在上海一家大酒店里当大厨,每个月工资拿5000多块钱。他出来打工时,女儿知道后很是反对,但是他还是出来了。“自己还能干动活,不能拖累了别人。”他说道。他也常给我说“回去学点手艺也比在这里打工好。”
    手上的血泡结痂后又磨破了,手好像好不起来了。但是疼痛似乎也渐渐能忍受了。
    我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每天清早在工头地吆喝声中和工友们很不情愿地起来做活,吃饭,睡觉。过了几天,我感觉我的胳膊与肩膀的关节处开始疼痛,每提起一袋水泥,便针刺似的疼。
    工队里有一个满脸长满络腮胡的中年汉子看起来很笨拙,话不多,说出来却惹人笑。有一次我们在给砌好的护坡用水泥勾缝,他看着那勾好的水泥线条,说:“这是年轻人的×,老是往上翘。”惹得众人哄笑。但是他为人蛮不错的。他看我干活吃力受苦,便给我说:“明天和我一起放炮吧。”场地里有不少大岩石,影响施工,只要找来一些泥巴,把炸药紧紧地糊在在岩石上,我便负责去路边阻挡经过的运矿车和行人。等炮响过后,再放行。
    而在路对面的大岩石下,三个女人则又说又笑,叽叽喳喳说着听不懂的方言,她们每天的“工作”便是偷矿石。三人看见运矿的卡车经过身后的大斜坡开始减速时,便飞速的从岩石后窜出,三双手齐刷刷地搭在车尾的挡板上,三双脚猛蹬车沿,圆鼓鼓的屁股向上送力一扬,三人便干净利索地跳上运矿车,然后便飞快的向车下扒拉金矿石,一两分钟后,便有轻松地跳下车。如此反复。
    车上的押矿的人和司机一般不会发现她们,或者发现了也很无奈,反正只有很少几次,车前驾驶室里有个人头猛然探出头来,骂道“妈的×,不想活了啊”。三个女人便手忙脚乱地又翻了几块矿石,从车上笑着跳下。或许她们知道。卡车是不会在这个大斜坡上停下来的,就是停下来,她们是村上的人,矿上的人一般也不会招惹她们。每天下午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是三个女人收工的时候,她们从大斜坡下的村子里拉来一辆板车,用蛇皮袋把矿石装好,说着笑着推回家。
    女人如此彪悍,男人可想而知。有一天,我们正在路边干着活,几个“长毛”小伙子,骑着几辆摩托车,大喊着“砍死他”向山里追去。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这里似乎再正常不过,当那些“长毛”从我们身边扬长而过时,大家偷着瞄几眼后,都埋头默声做活。
    至今我能想起在故县镇那个山峪里见到的三个女人之外的一个女人,是一个埋头走路,赶着几头老黄牛的女孩,她大约十七八岁,目光平静,脸庞平静,她像极了周围秀美的大山。当她消失在1999年夏天河南故县一个山峪里路的拐弯处后,她的背影便走进了我的心中。像一阵风抓也抓不住,内心却能感觉到风掠过时的清凉的悸动。
    那个夏天是短暂而漫长的,当我在日落时分回到家时,灶上的膛火烧得正旺。夏日的夕阳透过婆娑的核桃树叶,把零碎的金色的光芒洒落在木格纸窗上。屋前金黄色的麦子再过两天就能开镰收割,它们铺开在山坡上,铺开在蔚蓝色的宁静的夏日黄昏。在这种温暖的宁静的金色当中,我听见院子里母亲熟悉的脚步声向屋里走来,我的眼角不由得滑落一滴泪水……
    (作者单位:中铁一局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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