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对对，扯拉拉，扯倒外婆家的老枣树，舅舅打，妗子骂，外婆给几颗干枣快回家……”小时候我就是唱着这样的童谣长大的，每逢我们过生日的时候，外婆就会给我们小米和红枣，寓意让我们健康成长。黄色的小米红色的大枣夹杂起来甚是好看。
    陕北的枣树主要分布在黄河沿岸，它以个大、核小、皮薄、肉厚、味醇而闻名。由于陕北特殊的地理环境，干燥少雨，阳光充足，所以，特别适合这种耐寒、耐高温、耐盐碱、耐瘠薄的“铁庄稼”生长。奶奶家的老枣树远离黄河，所以结出的果实并不是那么丰硕，但作为我们小时候唯一的零食已经很是满足了。奶奶是个吝啬的女人，每每枣树挂枣的时候，她就用带刺的洋槐树枝将枣树围成栅栏，我们这帮无聊的孩子在枣发青的时候就开始偷吃。奶奶发现以后就会骂上半晌。枣快熟的时候，奶奶天天坐在篱笆栅栏边，掉下来的红枣她会迅速地窜过去拾到篮子里。等到红枣全部成熟的时候，奶奶领着三爸家的孩子，全家动员去打枣。每每这个时候，奶奶手里攥着根长长的柳木棍，牙咬着嘴唇，使劲地敲打着枣树，红彤彤的枣像雨一样噼里啪啦地落到地上，这时候，三爸家的哥哥姐姐们像疯了一样，捡着红枣，不时地将红枣塞进嘴里，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和二姐总是站在篱笆栅栏外面向里面张望着，羡慕那种清脆的响声。母亲这个时候总是扯着我俩的袖子往家里拉。因为，奶奶跟着三爸住，所以，打的枣也不分给我们。那年，奶奶由于过度劳累摔了一跤，左腿瘫痪，再也没有痊愈。她平时的活动就只能拄着拐杖。从那时起，再也没有靠近过老枣树，每年老枣树挂果的时候，她坐在硷畔上远远地看着。哥哥，20岁左右的时候，经常跳进栅栏爬上枣树，圪蹴在树杈上肆无忌惮地吃枣，奶奶总是歇斯底里地骂着哥哥。哥哥不理她，越发的将红枣往自己兜里装，还不时咧嘴笑着，气得奶奶坐在硷畔上手使劲地在地上拍嘴里骂着。哥哥也年轻气盛地回应着，“你死了，把这几颗老枣树也带进棺材。”哥哥圪蹴在树杈上，边用手往嘴里扔枣，边怼着奶奶。奶奶越发骂得厉害，母亲和外婆训斥着哥哥让他不要说话。哥哥绷着脑袋大声对着奶奶喊，“你死了，就别要我这个长孙（年龄最长的孙子）给你挠幡子。”哥哥越说越过分，父亲走过来把他骂下来，他才头一歪一歪地走了。
    叛逆的哥哥和奶奶就在这样年复一年的吵架中各自长大老去，哥哥随着年龄的长大结婚生子不再上树肆无忌惮地偷枣。有时候会带上我和他的孩子用拦羊铲子敲打那几颗老枣树，奶奶已双腿瘫痪卧病在床，老枣树下，再也没有奶奶的身影，村庄里也没有奶奶骂人的声音。越是如此母亲越争气，所以，很多时候不愿看到自己的孩子在奶奶的老枣树前偷吃，所以就托外公在我家的硷畔上栽种了几颗，虽然长得不大，但也足够我们姊妹几个消遣。收割麦子的时候，我家的枣也成熟了，母亲用石磨将小麦磨成面粉，第一次磨出的面粉留着过年和招待客人。第二次磨出的面粉，和起来放在炕头发酵，等第二天早上，母亲用擀面仗将发酵好的面擀开。里面放上晾晒好的红枣，去掉枣核，用手均匀的抹开，再将面卷起来，用刀切成块状，给我们烙枣饼吃。我和二姐手托着腮帮等待着枣饼熟透。第一张烙好以后，母亲用刀将枣饼切成四份，分别给我们姊妹四个吃。
    2007年7月，老枣树枝繁叶茂，叶子下面结出小小的青枣，蜜蜂嗡嗡地在枣树林里穿梭。枣树外边的篱笆栅栏早已让我们这些坏孩子踏平，奶奶就在老枣树长得最茂盛的时候与世长辞了，她没有等到红枣成熟。奶奶去世了后，我们再也没有偷吃过老枣树的枣，红枣成熟后落一地只有三爸家的姐姐们去捡，也没有从前那么隆重了。过了几年三爸家搬到城里了，老枣树上的红枣就再也没人捡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渐渐的释然了奶奶对我们姊妹几个的吝啬，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那几颗老枣树是奶奶的精神寄托，所以，她才惜之如命。此后年上坟的时候，父亲总是拿着老枣树的红枣放在奶奶坟前，念叨着奶奶一辈子拮据的困境，念叨着奶奶对老枣树的情义，念叨着奶奶生前的遗憾。又过了几年，我们举家也搬到城里，老枣树和奶奶的孤坟相对而立。每到春暖花开时，老枣树尽情地绽放着它的花蕊和枝叶，永葆着它无私奉献的精神，年复一年。
    年前，和母亲回去上坟，我刻意在老枣树下待了一会，寒冷的黄土高原刮来的风吹得老枣树呜呜作响，光秃秃的树枝显得很是萧条，树皮像被冻了的人手一样到处裂着口子，树下的叶子和没有人捡的枣让雨雪浸泡得腐烂得到处都是。恍惚中我看到篱笆外的我和二姐在张望着，奶奶在老枣树下用双手攥着柳木棍，牙咬着发紫的嘴唇敲打着老枣树，红枣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作者单位：三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