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从十五岁出外谋生，到二十七岁回乡务农，自此在故乡整整呆了五十一年。如果仅从物质积累而言，他老人家留给我们的身外之物谈不上可观，更遑论丰厚。然而祖父对我们却爱得深沉，他的人生态度和处事之道却令我们受益终生，这些自然比万贯家财不知道要珍贵多少倍呢！
    记得我小的时候，祖母常常念叨祖父既不会持家，又不善经营。故乡早年间有一种用苇子、秫秸等编成的帘子，村里人称其为“箔子”，可以用来晾晒棉花。祖母只要一说起祖父买箔子时被骗，养蜂时因疏忽将一箱峰闷死在蜂箱内的往事，我总忍不住暗自偷笑祖父的迂，心里想也可能祖父真的于此道不甚精通。可能正是因为这“不善经营”，祖父的积蓄自然就可想而知了，祖母十七岁上由其姑母做主将她嫁给时年二十岁的祖父，祖父的家底祖母怎么会不知道呢！两位本分的老实人一辈子勤俭持家，除过养家糊口，哪里还有多余的闲钱！
    祖父去世后，祖母悄悄地告诉我祖父临走前的几天将自己的一点点积蓄留给了她，叮嘱由她自由支配。祖母还说他和祖父积攒了半个多世纪的四张第二套五元面值人民币，我和弟弟每人两张，这也是她和祖父生前商量好的。不善经营的祖父终于将他管了一辈子的家庭账务交接给了祖母，尽管只是这“一点点”，足使人想见“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心酸与苦楚。
    现在看来，这些身外之物就数量而言少得可怜，可对我来说竟是那样不寻常。祖父珍视通过辛勤劳动获得的物质报酬，他常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因工作需要调往杭州，当祖父得知我月收入超过万元的那一刻，他老人家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在替我高兴的同时又反复询问，“工作能否胜任？既已得到认可，就应更加认真干好工作，对得起这份工资，千万不敢骄傲”。后来因工作调整，我又监管食堂账务，他得知后多次叮嘱要做到账目清楚，经得起人查。祖父晚年为贴补家用，他让我帮他出主意，想做一些适合老年人的小本买卖，祖母却苦苦相劝，“你爷一辈子就做不了生意，年轻时就不会，现在都老朽了，哪里做得来啊。”祖父晚年使用手机，开始只会拨打和接听，后来听说发短信省钱，他就请教我怎样编写短信，得知过程复杂，他反复说，“没有用了，没有用了，学不会了，学不会了。”祖父更看重金钱之外的人品和德行，他说过“拿了别人的手短，吃了别人的嘴软”，“只要不占小便宜就不会吃大亏”的话，言犹在耳，至今未敢忘怀。祖父在故乡干村会计三十二年两袖清风，一尘不染，被乡邻誉为“农村基层干部的楷模”，这种坚守就是明证。“三千银钱八百主，钱是主人人是客”，祖父这种对金钱的态度就是我一生的榜样。
    “人非生而知之，而是学而知之。”在我儿时祖父就常常慨叹自己年轻时所学甚少，人近老年越发觉得光阴匆匆，转瞬即逝。于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教我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真正做一个有本事的人。祖父曾为我们设想过未来，比如姐姐先是考上陕西省中医学校，后又到延安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大专班进修，祖父当时想姐姐毕业后可以开一家诊所，他也老有所用，重操他当年在兰州安泰堂药店当店员的旧业。然而姐姐却弃医从画，创办了一家画院，事业蒸蒸日上，并在我们当地已小有名气，祖父也因此感到欣慰。我家老屋东墙上挂着的姐姐画的那幅《钟馗醉春图》，祖父就非常珍爱，逢人都要夸奖。弟弟高中毕业后，祖父本希望他做点小本买卖，可以自食其力，可能是性格使然，弟弟为了最大限度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至今仍然在自己选择的创业之路上艰难跋涉，令人感慨良多。我从师范院校毕业后，祖父本希望我做一名普通教师，谁成想我进入铁路施工单位从事文职工作。尤其是这几年天涯孤旅，和他老人家聚少离多，未能当面聆听他老人家的临终遗训，未能尽孝于床前竟成终生憾事。
    由此可见世事难料，计划不如变化，我在杭州工作，想接祖父祖母来杭州一游，可两位老人哪里经得起旅途劳顿啊！祖父告诉我，他年龄大了哪里也不想去，就在家守着祖母，只要我们过得好就行了。就在我们认为祖父本可以健康长寿的时候，就在我们计划着和祖父祖母一起去世园会的时候，他老人家却悄然离我们而去了。自此幽冥之间，叫我们怎能心无负累地了无遗憾地面对没有他的日子啊！
    （作者单位：中铁一局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