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儿今年小升初，生在西安这座城市，偏逢2018这一年，正是最焦虑的时候。
    今年的政策彻底改变了以往的“点考”加“校考”加“528考试”的模式，变成了电脑随机派位加各民办初中自主招生。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先报名再电脑摇号，如果摇不上再参加所报民办学校的面试招生。
    4月8日，西安电视台“问政时刻”栏目公布了这一政策。西安电视台推出电视问政这一节目一年多，教育局一直是呼声最高的一个问政单位，可是一拖再拖，终于拖到了2018年4月8日。通过投票表决，市民对西安市教育局的满意率为21.89%，节目对教育局存在的七大问题进行了问政，观众看了节目感觉像是观赏太极拳，提问方狠狠问，提高了收视率，收获美誉，接招方轻轻答，避重就轻，伤害降到最低，最后结果看着什么都问了，可问题还是问题。节目中，记者采访了解到，上好的幼儿园需要五万赞助费，上好的小学需要十万赞助费，上好的初中需要二十三万赞助费，上好的高中需要三十万赞助费，电视曝光的数字令人震撼。身为西安市民，感到西安这座城市的教育乱象、奇葩规则到了非下猛药整治不可的时候了。
    2018年以前的小升初情况是，每年12月至次年元月份，五大名校会到相关奥数培训机构去招生，民间称之为“点考”，六年级下学期，五大名校也会去各相关小学招生，称之为“校考”，除此之外，在每年的5月28日这一天，教育局还会组织学生进行一场大型考试，称之为“528考试”。点考、校考所涉及的考题，都是奥数内容，可以说，得奥数考得天下。天下的父母，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一所硬件设施一流、教师资源优秀的名校就读?因此，对于每一个家庭来说，让孩子学奥数几乎成了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
    没生孩子之前，我认为养孩子很简单，只要付出爱，孩子就会乖乖按照你的意愿噌噌地长，生完女儿后，我看了许多教育方面的书，《窗边的小豆豆》《爱与自由》《教养大震撼》《好孩子是夸出来的》《好妈妈胜过好老师》……有了一肚子的育儿理念，觉得养孩子只要方法对头，并不难啊。可是理论总是光滑的，随着孩子的长大，现实变得疙疙瘩瘩，书上的理论进入现实，往往显得格格不入。那些育儿书里的家长，几乎都是神一样的存在，他们从不暴怒，从不咆哮，永远是笑眯眯的，既宽容又坚定，但实际上，我们都是肉身凡胎，总会急躁，总会因为孩子的表现没有达到内心的期望而忍不住扯大了嗓门发脾气，发脾气的结果是孩子更加逆反，最终伤害了母子感情。养育孩子的过程总是伴随着各种焦虑、各种挫折感，各种自我怀疑，怀疑自己这样教育到底对不对。
    女儿喜欢舞蹈、绘画，但自从三年级给她报了奥数奥语班之后，就基本上没有时间跳舞和画画了。学校和培训班的作业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课余时间，奥数是一门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和时间去学的课程，从四年级开始，为了把奥数学得更好，女儿要求我给她报两个奥数班，因为她的同学中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于是我又给她报了另外一个奥数、奥语班，这样，她的周末两天就全部被占满了，周内每天作业写完都在十一点之后。寒假、暑假也基本都在补课，能放松的时间少之又少。
    到了五年级，两个奥数班、加上英语班，加上网上的线上教育课程，每天都在补课，写作业写到十二点，那是家常便饭。有时过了十二点还没有写完，看着她那睁不开眼睛的疲倦样，我会让她先休息，第二天早上六点叫她起来接着写，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看着她睡眠不足的痛苦样子，真的是很不忍心叫醒她。
    孩子辛苦，家长也不轻松。作为家长所付出的，远远不止仅报名这件事简单，我要在每次课时坐在教室后面听课，给她抄笔记，确保自己首先听懂了，然后在她回家做习题不会时给予正确讲解，及时辅导。几年下来，我为女儿抄的奥数笔记有厚厚的几本了。除此之外，还要给她整理错题，把她每次测试、做真卷过程中遇到的错题都摘录下来，附上详细解答过程，以备她随时复习，她的错题本积累了十几本，可是缺少的是复习的时间——她是一个动作磨蹭的慢孩子，写作业很慢，每天看她不慌不忙、慢悠悠的样子，我心里都很着急，有时忍不住想发火的时候，一边揉着隐隐发疼的心脏，一边心里默念着：“亲生的！亲生的！”
    六年级暑假，两个奥数班连着上课，60天的假期，孩子只休息了不到6天，每天都在高强度地学着超纲内容，做错题会被老师罚，做错一道题罚做一百道题，孩子好几次被罚，通宵不睡做题，第二天还要上课，如果错一道还会继续被罚，那一段日子，孩子是在泪水和恐惧中做题，压力可想而知，但却不能怪老师，大环境使之然，升学的压力使之然，竞争的残酷使之然。母亲常怪我太狠心了，不是我狠心，班上其他孩子都是这样。
    就这样，被奥数折磨了四年时间。2017年年底，终于迎来了传说中的“点考”，根据有经验的同事提醒，尽量让孩子多参加几个奥数点的点考，一次考不好还有其他的机会，我给孩子报了两个奥数点的点考。这些民办学校点考提前不通知，都是考前临时通知有考试，有时还会半夜通知，手机需要24小时开机，他们只是通知有考试但不通知是哪个学校的考试，保密性很强。有时正在这个奥数点上课，突然那个奥数点通知有考试，立刻带孩子开车去参加，往往就在途中，第一个点又通知你有考试，这时候你就骑虎难下难以抉择了，因为不知道哪一个点考的是一类学校，哪一个点考的是二类学校，二选其一你只能跟着感觉走撞运气了。
    有时已经根据奥数点的要求将孩子送到指定地方了，他们接上孩子还要兜圈子把车开到更远的地方，你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哪里举办考试，这样做是为了防止有人举报，毕竟点考考奥数是不能放在明面上的。相传每年都有被举报的学校，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民办名校依凭奥数掐尖招生。
    到2018年春节前，孩子参加了7场点考，大部分是二类学校，五大名校中还有两所没有考，家长们都以为过完年会考，寒假里孩子一天都没有放松，一直在刷真卷，做真题。然而过完年各学校都像约好了似的消失了音信，再也没有了点考。孩子热衷的那两所名校也再没有机会去考了。奥数学校也停课了。
    虽然今年面试明确规定不考奥数了，女儿四年的汗水和泪水凝结的辛苦没有了着落，但奥数点停课，我从心眼里是高兴的，我希望以后的小学生能够免受奥数的折磨，而把有限的精力放在人文素养的培养上，放在创新思维的启发上，放在艺术修养的熏陶上，放在健全体魄的锻炼上，放在百科知识的汲取上，放在愉悦身心的陶冶上。
    孩子刚生下那会儿，我有这样一种感觉：一个小生命交付到你的手里，你要负责这个生命的成长，培养她的性格，塑造她的灵魂，这是一项多么神圣的责任啊！但是现在渐渐明白，孩子不是一张白纸，他们带着自己的性格、灵魂来到世间，你无法左右他的成长，也无法塑造他的灵魂，你能做的，无非是观察和引导，尽量让他的性格往好的方向发展而已。
    在给孩子的一封信中我曾写道：“我不希望你出人头地，只希望你有一个有趣的灵魂。”而现在的现实是，只有快乐而没有痛苦的人生，是否值得一过？书上所讲的道理我们不是不懂，只是不能克服那份真实的、沉重的焦虑。
    （作者单位：中铁一局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