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苏东坡《临江仙·夜归临皋》。
当再次读到这首词作时,似乎已经浑然不是初次领略到味道了,这或许就如宋朝如竹山先生“少年听雨歌楼上、壮年听雨客舟中和而今听雨僧庐下”那种不同的感受吧。
这首词是苏东坡第一次因“乌台诗案”被贬谪黄州的第三年所作,也就是宋神宗元丰五年,其时年48岁,已近天命之年。他平生受到两次严重政治迫害,三次贬官,45岁被贬黄州,59岁时被贬惠州,62岁时贬至儋州,到65岁才遇赦北归。也正因为这三次烙印和其此中感,苏轼自题画像说:“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这首词“看似寻常最奇崛”,“看似寻常”是因为词中所描写的就是日常生活中再普通不过的事,没有离奇荒诞的物象,没有神秘玄幻、艰涩难懂之感,也未作任何粉饰和渲染,具有质朴日常生活气息和生动可见的画面感,非常接地气,使人倍感真实亲切;“最奇崛”是因为词作思想性最为厚重,对儒释道三大思想进行了有益融合和实践,对人生、宇宙思考达到一个新的高度,给人在宇宙人生之中实现精神超度苦难以指引,令人哲思不已。
词中所述的就是东坡深秋之夜与其铁杆参寥子在东坡雪堂对襟聊天聊地、聊人聊鬼,反正就是无所不聊,还不停频频举杯畅饮、醉后归返、家童酣睡、被关门外,最后无奈在江边思考人生的情景。参寥子与苏轼志同道合,交情颇深,因此在东坡被贬后不计山高水长,不顾政治牵嫌,远道专程探望落难被贬黄州的这一挚友。“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东坡是一个十足的性情中人,感念在人生困苦之际,友人依然未与自己割袍断袖前来探望而意兴大作,痛饮畅聊,不知不觉喝酒的战线都拉到了三更时间,把自己喝得从醉后复醒、再到醒后复醉,都不知期间醉了几个轮回。是不是觉得东坡这个中国文学神坛上“大神”有时也很可爱,虽不胜酒力,但有点貌似很贪酒。“家童鼻息已雷鸣”,回到住所门外,听到家童雷鸣般的打鼾声,这句生动形象,生活气息扑鼻,家童鼻息亦可入词。“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这句纯属压缩精简后的白话文,意思就是东坡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任何回应,最后竟然在江边倚仗悠然听起了江声,开始思考和感叹人生了。读完上片,一个风神潇洒的人物形象,一位襟怀旷达、遗世独立的“幽人”跃然纸上,呼之欲出。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这是词人酒后深夜面对辽阔浩渺而又平静的江面经过深思后,对自己的一种深刻的自我反观、拷问和喟叹。纵观波澜起伏的平生经历和飘忽不定的世态命运,东坡与灵魂对话,以一种透彻了悟的哲理思辨,从内心深处发出最为真切的声音,对整个、宇宙、人生、社会的怀疑、厌倦、无所希冀、无所寄托的深沉喟叹。为什么此身不能为自己真正所有和主宰,不能凭任精神自由而活?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抛开尘世之中各种无价值的萦绕,何时才能了无所碍?这两句既饱含哲理又一任情性,表达出一种无法解脱而又要求解脱的人生困惑与感伤,这种思考和拷问对当下社会心为形役、身为物役、沉迷钻营却已麻木不觉的我们这些俗人具有很强的穿透力。“夜阑风静縠纹平”,放眼江上景致,是夜阑风静縠纹平,心与景会,神与物游,历经了宦海浮浮沉沉,东坡此时的精神世界也已经逐步归于平静,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我认为“夜阑风静彀纹平”其实是并非东坡真实所见所感,而更多的是词人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相契合的产物,这是引发其心灵痛苦的解脱和情感矛盾的超越,是对本真追求宁静安谧的理想境界的强烈表达。“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当其自我精神逐步深刻觉醒后随之内心而发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之遐想,此后余生驾一叶扁舟,此身我有,忘却营营,随波流逝,任意东西,隐退于江海之中,有如老子驾青牛出关逍遥云游。苏东坡政治上受到沉重打击之后,思想几度变化,由入世转向出世,在逆境中形成了旷达不羁的性格,同时也在精神上完成了浴火涅槃。因此,下篇在对东坡面江深思的背后,其中浸润和表露的是一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生态度,一种任性追逐、随缘放旷的精神价值,一种心无了碍、超然自由的人生理想。
苏东坡政治上受到沉重打击之后,思想几度变化,由入世转向出世,在逆境中形成了旷达不羁的性格,同时也在精神上完成了浴火涅槃。苏轼也是中国文化史、文学史上“宠辱不惊、进退自如、随缘自适、无往而不可”的典范,其呈现出来的巨大人格魅力和艺术吸引力经久不衰,是后世文人力推和追崇的“精神领袖”。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作者单位:水务事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