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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的幸福时光
张宏珍
   
  我爱人陆三育于2000年5月8日猝,那一天是他们参加铁路工作的起点和生命的终点。在国家恢复高考后,陆三育由铁一局新运处考到了西安交通大学,毕业后碾转回校任教,春风化雨,掬丹心育桃李。
  在最后的日子里,他曾对我说,在青海的那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我深深懂得这幸福之所在,因为那时条件虽然艰苦,但我们血气方刚、豪情满怀,以苦为乐,以奉献为荣。青海有我们太多的回忆,青藏铁路一期工程每一寸路基上都洒满我们挥汗如雨卸下的道砟,铺设了我们手抬肩扛卸下的钢轨和枕木,那条闪闪发光的天路上铸留着我们青春的足迹,浸透着我们的心血和汗水,铭记着我们昔日的风采和辉煌!我们可以豪情满怀地说,青藏铁路我们是开路先锋!是最早的建设者!天路的历史丰碑上镌刻着我们不朽的篇章!
  青海——在那遥远的地方,还曾谱写着我们青春岁月最美好的初恋之歌,述说着那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一对对年轻人在青藏铁路如火如荼的一期工程建设中,增进了感情,喜结了良缘。我和我爱人陆三育就是那其中最令大家瞩目和称赞的幸福一对。
  热恋和新婚往往是人生中记忆最深、最幸福甜蜜、最浪漫温馨的时光。1971年至1974年,我们在青海克土和哈儿盖就度过了这样美好的岁月。
  在克土时,我们还是一对恋人,彼此住在各自的大集体宿舍中。宿舍是1971年10月份我们刚从宁夏搬来时用开水和泥盖建的。当时内地正是绚丽金秋,海拔3800米的克土已是冰天雪地。用开水和泥挑墙,用旧钢轨当梁,用牛毛毡当棚顶。冻得结结实实的几排土房就像一间间大冰窖,我们几百号刚参加工作的姑娘小伙就这么住了进去。每间宿舍都是二十多人睡的大通铺,夜里挤得连翻身都困难。最闹心的是火炉一生起来,温度一高,墙上屋顶上的冰霜就开始融化,滴滴答答地下“雨”不停。我们只好在各自的床位顶上挂起了一块块塑料布遮“雨”,水多了把塑料布都压成了弓形,只好倾到到盆里,经常会洒落到地面上,宿舍里一片泥泞。后半夜炉火熄灭了,水蒸气又升腾到了屋顶和墙上,结成了寸把厚的冰霜。就这样:水——水蒸气——结霜,循环往复地折腾了我们整整一个冬季,直到春末墙才算干透,总算结束了这潮湿难熬的“梅雨季节”。
  比潮湿更难熬的是冷,那滋味真是锥心刺骨!被窝凉得像冰窖,钻进去半夜都暖不热,把所有的衣物都压在身上还冷得伸不开腿。大家开玩笑说,恨不能把板凳都绑到身上取暖!
  就是在这样艰苦卓绝的环境中,两颗相爱的心碰撞到了一起,迸发出了绚丽的火花,它让我们忘却了严寒,忘却了艰苦,互相鼓舞,比翼齐飞。
  那时我作为队里的宣传干部,白天经常到工地参加会战,晚上点灯熬油赶写会战稿件、刻钢板、油印队报——《海湖战报》、编撰《战地职工诗歌集》等等,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些宣传资料分发到各班组和职工手中,很受大家的欢迎和好评,起到了鼓舞士气、加油鼓劲的作用。
  为了宣传报道女工班铁姑娘们巾帼不让须眉、勇于奉献的精神,我还跟女工班的姐妹们一起,参加了卸道砟的战斗。
  工运一段铺架队有两个女工班,共70余人,都是十六、七岁到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她们在班长许惠和牛文锦的带领下,为青藏铁路一期工程立下了汗马功劳,绘出了人生最美的画卷!卸道砟便是其中浓重的一笔。
  那个深冬的夜晚,气温降到了零下30度左右。来了一列几十节闷罐车的道砟,每车50吨,分派四人卸。大家跟车到了十余公里外的线路上作业。闷罐车里卸砟最累人,首先要把车门口的砟先卸下去,然后再把四周的砟往门口来回倒着卸,工作量非常大。但女工们迎难而上,各车厢还开展了劳动竞赛。只听得铁掀与道砟的碰击声、道砟哗哗的下落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在探照灯的映照下,几十列砟车上空漫起了滚滚灰尘,犹如一条飞龙腾空而起。闷罐车里更是尘土飞扬,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姑娘们浑身是土,脸上只能看到转动的眼珠。汗水浸透了内衣,还浸透了棉袄。50吨的道砟,只用了20来分钟就卸完了,又一次刷新了纪录!
  在返回驻地的空车上,凛冽的寒风把汗水浸透的棉衣冻成了硬邦邦的盔甲,紧紧箍在身上,冻得人直打哆嗦……
  我和女工班的姐妹们就是这样忘我地工作着,三育在工地上也非常努力,他认真学习养路技术,寒来暑往不畏艰险,得到了老班长王英歧的赞赏。钉枕木、抬钢轨、养道床,拨轨整道样样在行,成长为一名合格的线路工。他天天与工友们一起在工地上摸爬滚打,夏天高原上强烈的紫外线把他们晒得脱皮,午休就睡在道床上;冬天顶风冒雪施工,午饭由队里的食堂用保温桶送来,盛到碗里很快就结成冰。
  同样的艰苦,同样的斗志,同样的奉献,共同的理想把我们紧紧地连结在一起!
  人们都说,恋爱的人就像那相思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怕笑话,那时的我们还真是这样。白天我工作无论再忙再累,脑海里总有他挥之不去的身影,他在工地上也时时牵挂着我,想着我。
  他每每下班之后,个人事务一处理完,总会急急忙忙到后排的女工宿舍找我。宿舍里人多喧闹,我们就常常出去,到房后的青藏公路上来回穿梭散步,这也是当年最浪漫的事。不过这浪漫在冬季确实很辛苦!高原的冬季,特别是晚上,寒风料峭,似万箭穿心。我们外出得全副武装:羊皮袄、大头鞋,棉帽子、棉手套、口罩等一样都不能少。眼睫毛和口罩上都结满了厚厚的霜,一眨眼就能粘上。我问他冷不冷?累不累?他笑着说“和你在一起感觉不到!”我们走着走着手脚就冻麻了,他把我冻僵的双手捂到他的大衣里,贴在胸口,一股暖流袭上心头,我似乎能感觉到他砰砰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我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爱情,融化了冰雪,驱走了严寒,幸福将两人紧紧包裹……
  相恋的人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就像小河之水汩汩流淌,缠绵不断,我和三育也是这样。从大到国家大事、小到段里队里的见闻,工地上发生的大情小事,以及学习、生活上的感触,亲朋好友的动态等等,无所不谈,欢畅不止。经常是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很晚,感觉时间怎么过得这样快,还没说够就该分手回宿舍了!
  爱情的力量真的很神奇,白天劳碌了一天,晚上再见面聊天的确很费神。可对于热恋中的我们来说,浑然不觉,第二天仍能不知疲倦地投入工作。
  在青海时定量高粗粮多,他常把细粮票省下来送我,我不要他就会生气。食堂一有好菜好饭,他就买了端到我那一起分享,我也常买些做些好吃的款待他。并常常帮他洗洗涮涮,缝缝补补。就是这些不起眼的平常小事,却让远离家人的我们倍感亲切和温暖!
  1972年他买了一架珠江牌照相机和红灯牌收音机,这在当时也算是奢侈品了。每逢假日或闲暇时,我们就一起到屋后的山坡草地上拍照,听听收音机,欣赏蓝天白云,看那云卷云舒,眺望远处黛色的山峦、美丽的青海湖和草地上流动的羊群,完全沉浸在自然之美和二人世界的温馨愉悦中。
  1973年,克土铺轨完工后,我们铺架队又搬到了哈儿盖,职工们的住房得到了很大改善,都住进了红瓦白墙的正式工房,三育也调到了段计划统计科工作。经过两年的相恋,年底我们结婚了,结婚证还是在刚察县领的。我们也分到了一套近20平米的小两室婚房。那时的我们高兴得就像筑好巢的小鸟,欢快地抖动着翅膀,迎接着新生活的开始……我们把两个人的行李铺盖搬到了一起,单人床合并成双人床,就算正式成家了!没有婚礼,没有任何庆典仪式,只请了工班的几个同学好友在家吃了顿饭,喝了点酒,便算是庆贺了!这极简的结婚方式也不失为那个年代特有的标志和浪漫,现在想起来,没有遗憾,只有怀念!
  在青海我们虽然只待了短短三、四年时间,但那是我们青葱岁月中最值得骄傲、最有纪念意义、最刻骨铭心的一段历程!那真是令人荡气回肠的幸福时光!
  为了让三育重温这幸福时光,2001年8月,在他去世一周年后,我带着他的遗像,约了从长沙铁道学院回西安休假的好友雷玛丽,登上了西去青海的列车。
  8月14日我们来到了原工运处克土铺架一队驻地,昔日那一片片土房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几道残垣断壁和个把半截屋框,荒草萋萋,心碎一地!夕阳西下,光线惨黄,我捧着遗像,站在屋框当中那过膝的荒草中,心里一片悲凉!我想此时此刻谁还能记起这里曾是当年那热火朝天的青藏铁路一期工程的会战场地和驻地?谁还能想起数百名年轻姑娘小伙在老职工的带领下如此玩命地工作?看着眼前的荒芜和死寂,我泪流满面,难道这就是我和三育朝思暮想的地方吗?
  我和玛丽乘汽车又去了哈尔盖,那个小火车站还是过去的老模样,斑驳陆离的老站牌虽然陈旧了许多,但依然顽强地挺立着,见证着这里发生的一切。车站下面的不远处那一栋栋白色公房还在,走近一看,屋里全是空荡荡的,基本已无人居住。整个哈尔盖地区几乎没有见到一个人,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呼啸而过的列车给这个小站带来一线生机。
  我捧着三育的遗像在我们曾经的婚房前留影,心如刀割,泪如泉涌……
  在车站不远的荒原上,有一条干涸的小溪,黄土裸露着,我捧了一瓶黄土,之后又乘车到了青海湖,灌了一瓶清澈的湖水,把它们带回了西安,祭洒在了三育灵前,我想这是对他最好的告慰。他若在天有灵,看到我从幸福时光的青海带来的水和土,一定会含笑九泉的!(作者系原局工会劳动保障女工部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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