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前的八月一日,《铁路建设报》开启了辉煌壮丽的“长征”之旅。她披荆斩棘,从西北铁路干线、边陲新疆、西南成昆……一路走来,历经新中国建设“炮火硝烟”的重重战役,她是中铁一局人建设祖国、担当开路先锋的初心报、号角报。
我是从凉山州大桥水库的建设工地走向与《铁路建设报》结识之路的。那年,我们前脚把导流洞贯通,后脚就接手了一千多米长的引水洞工程,那是我们从中铁之外的兄弟单位接手的由于种种原因他们干不了而撂下的工程。我们当时的第一要务就是集中精力处理隧洞里遗留下的大段面坍塌工程。在攻坚战坍塌现场,公司党支部书记找到我,要我脱产学习安全生产知识,去上级参加“安全知识大赛”。
在导流洞六百来米的隧洞施工中,我们前后就有七位工友抛家弃子,将自己年轻、宝贵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水库的建设工地上,因之,我们格外重视安全生产。
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企业改制已如在弦之箭。基层工程段、队已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公司”或“二公司”,并以此类推。我将要去参加“大赛”的地方在千里之外的安康,那里是我们“五处安康分处”的机关所在地。我脱产学习了半个来月的安全知识。说是脱产学习,其实就是从支书那里拿来两本由铁路工程总公司编纂的《安全知识手册》,开宗明义的文字就是“人民铁路为人民”。虽然当时我们从事的是公路或水路工程,但无论工程怎样变,我们都是在建设伟大祖国富强复兴的钢铁大道,我们的信仰还是“人民铁路为人民”。
学习主要是脱产自学,就是关在宿舍里足不出户专门背书,将“人民铁路为人民”以及那些规章、制度一条条地背下来。滚瓜烂熟之后还要做到活学活用,机智应对,争取在赛场上拿下好成绩。
自从西延铁路工地搬迁到安康水电站铁路专线工地,安康就是我们的家。此行从凉山回到安康,虽然父母退休已经回到老家定居,但安康还是我心里的故乡,沐浴着汉水之滨吹来轻柔熟悉,风琴乐般的夏末晚风,我脑海里竟然就有了一篇以工地安全为题材的短小说构意。但想归想,毕竟我还从没有投稿成功的先例,因此也就没动笔。
在安康电站前线公司工地的“安全知识大赛”赛场上,我代表凉山公司获得了优秀奖。“大赛”的奖品是一本用毛笔小楷书写扉页的笔记本。笔记本上赫然加盖着分处党、政、工、团血红鲜艳的印章。认真仔细地端详着我的“获奖证书”,红色的光芒映在我的眼前,令我格外励志,我那颗青春的心,像一只鹰,又已飞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工地,在凉山的万里高空翱翔。
安全知识比赛刚完,分处领导就通知我,《铁路建设报》要在我们五处机关宝鸡办通讯员培训班,决定让我去参加培训。当时,极力推荐我的是我们五处宣传部的一位唐姓大姐。她曾经是安康电站专用铁路家属临时工的负责人,当时她还是刚入路的女工。我是中学生,常会利用假期和家属阿姨们一起从事新线铁路建设。唐大姐主要带领我们铺设道砟。其实道砟早已铺好,我们主要是推着装满道砟的轨道小平车,沿线添道砟、并用镐头锤实道砟。那活对当时的我来说真还艰苦。道砟铺在铁轨、枕木下,看上去稀松平常,但道砟是坚硬的,有棱有角,每一块道砟棱角和棱角相互砥砺,型同榫卯,整体宛如铜墙铁壁,一镐锤下去,火星飞迸,可镐头就是钻不进去,锤不实。锤不了几下,我就会满脸通红,弄得到处都在流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心里暗暗喊爹喊妈叫苦不迭。
或许,就是当年那个满脸通红通红的少年锤道砟的形象给唐大姐留下了印象,在安康,她才极力推荐我去参加培训班。
那是1995年的事。培训为期一周,学习结束要缴作业,我爬在桌上,半个来小时就把在安康构想的小说写了出来。告别三秦大地,乘着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哐当”轻盈又亲切的歌声回到凉山,我在当年11月13号报纸的《新路》副刊上,惊喜地发现了我的那篇《老莫的严厉》的散文。记得编辑老师除标题外,从头到尾,几乎一个标点都没改动,全文刊发了。
从那以后,我就经常用“陈海波”的本名写稿投给《铁路建设报》。我一直都在工班当工人,无法全面把握整体形势,因此大都写的是一些副刊稿。无论白班夜班,只要下班后有空,我都会爬在木箱子上构思我的“作品”。木箱子是我们那时床头的标配,是我们唯一的筑路私家“资产”,它外表憨厚笨拙,可骨子里却装满了精致、柔软、纯净以及那些对未来的憧憬。我将理想放逐在笨拙的木箱子上,将我们的“战地”生活,将我们攻坚克难战坍塌战渗水——“虎口”夺产、“龙潭”夺产的拼搏风貌一一用文字写成稿件,投往远方的报社。
每到大桥镇上去交寄邮件,运气好的话,正好会有一大邮包的《铁路建设报》被我取回。那时我们“出于幽谷,迁于乔木”,驻地已从山谷中的大桥场镇搬迁到了半山腰。那是一排排沿山次第排列的水泥砖块砌成、兄弟单位留下的青瓦平房。天上的阳光和月光日夜注视着它,大凉山的山风日夜簇拥着它,远远看上去,它就像是一片枝叶扶疏、怀抱蓓蕾随时准备绽放的索玛花。“索玛”为彝语,汉语就是“杜鹃”、又叫“映山红”。索玛花品种多样,色彩缤纷,是彝族同胞文化形态象征之花,有迎客、吉祥、喜悦等美好寓意。在彝区,“索玛花开幸福来”是一句民间谚语。
抱着邮包,顾不上山高路远,一路我都在轻嗅着新鲜报纸的清香味道。我很清楚,我怀抱着的哪里是什么邮包,分明就是一朵正在盛开的战地鲜花。真想打开来,仔细地欣赏和触摸她的每一片绿叶、每一枚花瓣。
那时候写稿是用纸写,纸写稿总会反复地修改。很多时候,我都会在通往邮局的道上取出稿件,坐在洒满阳光的山坡上再次仔细地阅读,希望没有纰漏。那时,山梁间鲜血一样的索玛花一簇又一簇地正在盛开,身后的山腰,驻地的高音喇叭或许正在播放红色经典歌曲“十送红军”:
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
山谷中的大桥镇在侧耳倾听山腰上的歌声。那里曾经是红军长征时的露营地。刘伯承元帅就是从大桥场镇驻地,翻过直线两三公里左右的那坐山,在山那面的海子边与彝族头人小叶丹共同完成了著名的历史事件“彝海结盟”。现在的海子边上,高耸着党中央总书记题写的”彝海结盟纪念碑”。
很多时候,大凉山上的阳光都是温和的。金色的光华轻盈地拂过苍翠起伏的连绵高山、拂过泉水溪流、拂过原始森林,在不远处洁白的雪峰再次打开,质感强烈,仿佛伸手就可触摸到,像一朵盛开来的、晶莹剔透的雪莲花。雪莲花清凉的芳香如一匹白色的骏马,顺着山风从雪山顶上朝我奔赴而来。弥漫的芳香照在我的稿纸上,将我团团围住,仿佛一定要帮我仔细、逐一地审阅稿件,弄得我不得不将稿纸举过头顶,干脆就让阳光看个够,也让雪莲花的花香浸透我那同样洁净的纸张。
我知道,总会有声音在附近巡视着我:记住了心中的索玛花吗?
在凉山,索玛花是美丽的花,千万年来,它们都在大凉山六级以上的山风中拼搏、奋斗、坚守,因之,方才有“高山玫瑰”的美誉,方才会绽放出那鲜艳多姿的花朵。我同样清楚,我那些在水库建设中死难的工友们,他们的鲜血和生命早已经幻化成了凉山上的索玛花,他们就在大凉山的万山丛中,就在红色索玛花的阵列里,他们就是开在我心中的索玛花,那如鲜血一样灿烂厚重的花瓣,就是他们在阳光下敞开的赤诚灵魂,他们站在凉山高处,也在一字一句地,阅读着我写给远方的每一段文字。
十送(里格)红军(介子格)望月亭……
当我从山坡站立起来的时候,驻地上空的红军歌谣还在漫山遍野回荡。眺望着雪山顶上那朵娇艳的花,我真想像一只大凉山上的雄鹰,张开翅膀,将我们筑路工人奋斗的文字,将眼前这锦绣如画的江山词语,统统都带上万里高空,带到远方的《铁路建设报》去;因为那些文字和词语,是我们筑路儿女给母亲寄回的一片赤子真情。
当我将稿件投进邮箱转身的瞬间,耳畔同时也响起了再次冲锋的嘹亮号角,那是我的驻地、工友、进度表、隧洞爆破的滚滚硝烟和奋斗路上的风雨在召唤我,在呼唤我,我将一如既往地投进那如火如荼、用热血激情书写美丽山河的阵地和“战场”。
后来,水库建成,老大桥镇被我们写成了一方文旅胜地。
后来,我因较严重的疾病,不得不离开了心爱的筑路队伍、离开了那些曾经“袍泽”情深、砥砺相依的道砟工友们。
无论生命的河流将走向何方,我都感恩与《铁路建设报》的遇见。感恩一路的陪伴激励,令我骑着建设的骏马、书写锦绣山川的文字笃定坚实;感恩遇见,让我曾经的青春宛如大凉山上翩跹的索玛花,绚丽而又多彩。
感恩《铁路建设报》,永远激励着我初心如故,本色不变。
(工作单位:离退休工作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