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懒的午后,精瘦的“宝藏”男孩迈着没有气势的步子走进大门,那身子似乎借了风,轻飘飘一靠,便斜躺在工作椅上,似有万般忧愁在心中,忽的张嘴吹出一个烟圈,斜着双眼谈起往昔,连问三个终极哲学问题的“变种”:这个世界是如何存在的?人类会如何走向灭亡?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这深刻的哲学之问离开大脑已经好多年了,在这不经意的刺激下,又突然被惊醒。记忆不自觉的被拉到那些同样忙碌但不知道意义何在的日子。某次课堂,新分配来的生物老师咆哮:“你这样的人活着就像指甲、头发、阑尾,不仅没有任何的意义,反而还要破损、变白、发炎,徒增这个社会的烦恼!”高深的比喻冲击力极大,懵懵懂懂中只是觉得脑袋轰轰沉沉,洒下一路委屈,却未曾想过活着的意义这样深刻的问题。
后来,那记忆深处略显狰狞的面目偶尔还是会在梦里闪现,醒来还会不自觉看看手指、摸摸头发,甚至隔着肚皮感受一下阑尾,似乎真的没有存在的意义,也的确可能不经意间破损、不时掉落、不小心发炎,要么惹人身疼,要么叫人心烦。
后来读到先贤经典的教诲,庄子在《逍遥游·三》里说“树因不材而得以终其天年,岂不是无用之用?”黑格尔说得更是直白,“存在即合理。”对啊,时间的长河那么长,世间的众生如许多,经历了那么多又存在下来的东西,怎么可能彻底无用呢?
曾经喜欢舞枪弄棒,不小心敲坏掉落了指甲,漫漫恢复期里,整个食指便失去了力量,连摁开电视机开关都不能够;也曾为了备考将头发悉数剃光,然后在烈日下踢球,差点就被晒伤,脱一层头皮下来。那看似无用的指甲,让柔软灵巧的手指有了保护,更好地制作石器木器乃至工业创造,才推动了人的进化和人类社会的进步;那看似多余的头发,默默尽自己绵薄之力保护中枢大脑,帮助脑灰质迸发无穷思想火花。它们又怎能被说是无用呢?
至于阑尾,在以前流传的说法里是典型的无用,甚至有人为了避免阑尾炎症的发生,还会提前将它切除。但后来有研究者说,肠道里辅助消化的有益菌群,在人类腹泻或者吃了抗生素时会遭受毁灭性打击,这时候阑尾会敞开大门,为他们提供避难场所,待到灾难结束时又将之重新放出,重建起整个肠道的生态系统;研究者还说,阑尾可以刺激肠道的免疫系统发育,储存和生产免疫细胞,输送给肠道以增强整个人体的免疫力。原来这被误解、嫌弃了一个多世纪的阑尾,其实也在角落里默默地发挥着作用。
这世界真的好大,时间似乎又好长,几千年来在这个星球上生活的众生又何止百亿,但其中的大部分,又似乎注定只能做青史上那被率领、被斩杀、被俘虏的数字填充。另有大部分,连成为数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似乎仅仅只是在某个不为人所知的空间里完成一场有机物和无机物的转化轮回。这些存在,似乎的确没有什么意义。
时代进步的今天,似乎更是如此。我们中的绝大多数在高速运转的社会里投身高度精细的行业,没有成为小学作文里的超人、科学家、运动员……而是变成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或在小小的格子间里敲打键盘,或在喧嚣的工地摆弄仪器,或在飞驰的高铁上看着窗外苦思人生……就像“时代的一粒沙”,多了不会多,少了也不会少。
可是,那些被史书们所忘却的大多数,终究还是活过,那一个一个汇聚起来的无名、甚至可能本就没有名字的人,却传承了五千多年的文明,让这文明终于不曾中断、失落,也在这平凡的日常里,撑起了一个个小家,最终汇成了整个伟大的民族和国家。
生命总有意义,那怕只有点滴星光,也能照亮些许方寸。“宝藏”男孩怀疑人生后的几日里,社区突然爆发了紧急疫情,他响应号召冲上抗疫第一线,被防护服包得严严实实的他在一众志愿者里根本分辨不出,但每个都是他。
(作者单位:桥梁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