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没有因一部小说产生如此强烈的代入感了，最近几天却因贾平凹先生笔下的《带灯》中的一个原名叫“萤”、后改名“带灯”的女乡镇干部唏嘘叹息，夜不能寐，真想向天呐喊一声：“萤火虫也渴望诗和远方！”
小说《带灯》叙述了一位漂亮的女大学生萤从市农校一毕业，就来到位于秦岭地区的樱镇镇政府工作，她在一本古典诗词中读到“萤虫生腐草”，心里就不舒服。在计生办当干事时，一次目睹镇干部带人破窗进入一农户，不顾婆婆“咚咚”磕头，将妇女压倒在炕上就做绝育手术的粗暴行径后，心里特别慌，遂讨厌了麦草垛旁草丛里飞过的萤火虫，又看到萤火虫青白色的光一点一点在草丛里、树枝中明灭不已，联想到“这是夜行者自带了一盏小灯吗？”，第二天就将自己的名字萤改名为“带灯”。
一开始，带灯不习惯镇政府的人的做事风格，镇政府的人也不习惯带灯的做事风格。在带灯眼里，“镇政府像一辆已经破旧的车，什么都装，摇摇晃晃，咯咯吱吱，似乎走不动了，但到底还在走。”带灯被裹挟在车帮上，艰难前行。后来受丈夫一句“你不能忍受了就学着欣赏它”的启示，带灯尝试着随波逐流，但心里转不圆这个圈，在世人皆浊我独清的氛围中活得累且焦虑，就像黑暗中的萤火虫，虽然提灯前行，但终不能照亮暗夜。
带灯负责综合治理办公室的维稳工作，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上访人员，包括上访专业户、上访代理者等，有的人利益受侵害却不知如何维权，也有人因为一棵树上访纠缠几十年的……面对农民的鸡毛蒜皮和纠缠麻烦，带灯在重重矛盾中努力践行着自己乡镇干部的职责，在处理农村各种复杂矛盾的过程中，她既不愿意伤害百姓利益，又要努力维持基层社会的稳定。她帮十三个患有矽肺病的患者四处奔走争取赔偿，带一群妇女千里迢迢摘苹果挣工钱补贴家用，“劫富济贫”解决群众的吃水问题，与虐待老人的民妇打架，一次又一次掏空口袋安抚寻死觅活的可怜之人……
带灯有丰富的内心和丰沛的情感，她的超然脱俗，使她更愿意在漫天飞絮、群峦叠嶂、落日霞光中寻找安宁，沉浸在掬水月在手的短暂美好中。上班伊始，带灯建议在全镇搞一次灭虱子活动，起草文件发给各乡镇，文件却被撕成条儿卷了烟来吃，灭虱子的事不了了之。第一件她想干的事没有实现，她得出了这样一个经验：既然改变不了那不能接受的，那就接受那些不能改变的。在现实中无处可逃的时候，她学会了抽纸烟，爆起了“去你妈的”粗口，吹起了能发出道家天籁般音律的埙，把精神理想寄托放在了远方的情感，接二连三给从樱镇走出的省政府秘书长元天亮写信，认作他是知己，是家人，把什么都说给他。
在樱镇干部中，镇书记是个政治家，通过她化解矛盾纠纷问题创造向上升迁的政绩；镇长试图触摸她的身体揩油；副镇长虽然时不时炖“补品”养生，遇到事情却浑身稀软；白仁宝侯干事和吴干事们多事、低级，如苍蝇一样，啥都见过啥都敢吃一口，吃不上就瞎哄哄；丈夫一心想着发财出名当画家，从学校辞职去省城闯荡，一年里回来两次，每次回来都因与她争执而不欢而散；她心目中的灵魂人物元天亮对她发出去的信，有时简短回复，有时也没回复……与她如清泉一般前行的，只有竹子，如同《红楼梦》大观园门口的石狮子一般干干净净，带灯和竹子是全樱镇仅有的身上不长虱子的两个乡镇干部。
也许，“带灯”这个名字也预示了带灯的命运，拼命地燃烧和发光，却命里注定般地微弱无力，终将化为尘埃。在制止特大恶性打架事件中，她拼尽全力却不仅碰得头破血流，还落的行政降两级处分并撤销综治办主任职务的结果。因调查组有书记的党校同学，做出了丢车保帅的处理结果，安慰她的，只有二十四个在平时工作接触过程中在各村寨结下友好情谊的老伙计，各自带上一样东西，在广仁堂做了一大锅揽饭，请了带灯和竹子，锅里煮的，有米、麦仁、小米、土豆、黄豆、绿豆、芸豆、蚕豆和山药、木耳、菜丁、肉片和调料中的花椒一定是大红袍花椒，辣子一定是带籽砸出来的辣子，蒜是紫皮独蒜……又放了人参、山萸肉、当归……每一种食材，皆是最纯粹最上乘的品质。
带灯病了，她患上了夜游症，她夜夜梦游，竹子不放心，尾随陪伴，目睹着带灯与疯子在街上默契捉鬼撵鬼的情节……小说的结尾，竹子改名“笛子”，向书记和镇长告知带灯患病的情况，却被质疑她在拿处分的事情要挟领导。忍无可忍，她提笔写了上诉材料，还拿给樱镇的上访代理人。由一个制止上访者变成上访者，提灯前行的萤火虫就此熄灭了。
《带灯》是我阅读用时最长的一部小说，曾几度因故事头绪繁琐而读不下去，耐着性子终于看完最后一页，不禁掩卷沉思，或许这正是作者表达故事情节的高明之处，读者尚且不适，身处事件漩涡的主人公又能奈何？
贾老先生在文末替带灯唏嘘:“或许或许，我突然想，我的命运就是佛桌边燃烧的红蜡，火焰向上，泪流向下。”带灯的悉心付出，换不来“你若待我如春风，我定待你如明月”，这不仅是乡镇女干部的遭遇，或许也是当今不被关爱的女子的心痛。
如今，在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中，涌现出越来越多的乡镇女干部，愿世间再也无“带灯”的遭遇，愿所有女子能被温柔以待，既有写诗的情怀，又有远方的憧憬。
 （作者单位：设计咨询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