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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2月15日
小蒜往事
文章字数:2488
  刘成林
  一天,亲戚拿来两把自留地铲来的小蒜,绿茵茵的叶,白生生、圆滚滚的蒜疙瘩着实喜人。“好久没吃小蒜饺子了,挺稀罕的。”妻子边招呼边喜笑颜开地说。她把年初坛子腌制的腊肉请出,配以十三香及其他调料,待饺子盛上桌,我一口气下肚十来个。“看把你馋成啥样子了?”妻子旋即甩出一句,我佯装未听见,低头只顾吃,一碟香气四溢的小蒜饺子禁不住把我拉回到尘封多年的往事中。
  小时候,在乡下老家,小蒜是最受欢迎的野菜。物资匮乏年代,吃了一冬土豆酸菜,久不知绿色蔬菜味道的我们早就等不及了,初春,田地里到处生机盎然,各种野菜相继登场。小蒜自然不会例外,一簇簇,一片片,相互邀约着、争抢着,陆续于地头或者坡地崖畔绿起。随处都可以看到葱绿中晕染着暗红的小蒜苗在风中摇曳,让路人久久驻足。
  乡野里长大的孩子,个个都是挖小蒜的能手:挎起篮子拎着小锄头去田野刨小蒜。锄头沿着叶子的外沿寸远处刨进去,一窝小蒜头就相互纠缠着露出地面,像一串串玉珠簇拥着,煞是可爱,一种乡野泥土的气息从空气中氤氲开来,沁人心脾。随后提起来,在锄头把上轻轻掸掉泥土,收进篮子,不到半日时光,便能装满一篮。不论田地或是坡头,一般独长的小蒜苗个头高,杆壮,蒜疙瘩自然也就大,略小于大蒜。几个小伙伴为能挖到大一些的小蒜,只顾一个劲撒野似地你追我赶四处寻觅,甚至有时连篮子里的小蒜啥时间倒光了都不知道。
  “三月小蒜,香死老汉。”春天的小蒜格外鲜嫩清香,吃法也丰富多样。最简常最家常的做法是洗净剁碎,加上调料和干辣椒拌在一起,用刚出锅的热馒头蘸着吃,这也是最能体现陇东人饮食特色的“辣子蒜水蘸馍——一道菜。”除此之外,还有小蒜炒鸡蛋、小蒜盒子、小蒜煎饼等等,都是难得的美味。
  野小蒜,别名野蒜、山蒜、小根菜、夏蒜,学名薤白,属百合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口感辛辣,具有通阳散结,行气导滞的功效。读过李商隐《访隐》:“薤白罗朝馔,松黄暖夜杯。相留笑孙绰,空解赋天台……”“薤白。”我感慨小蒜这种山野卑微之物竟有如此优雅之名,多像黄土高原上敦厚朴实的庄稼汉,内心宽阔却寡言少语,从不怯懦,不张扬。
  那时,我最喜欢吃的莫过于母亲做的浆水炝小蒜拌搅团。把小蒜、鲜姜洗净切碎,干红辣椒剁成节、蒜切片投入油锅炸出香味,后加入足量浆水(苦苦菜经过发酵腌制而成)炝锅,投入调料,白光劲道的搅团往浆水里一放,味道简直甭提了!吃一口,光溜溜、滑爽爽、美滋滋,酸中透辛,辛中透香,那种独有的滋味刺激着味蕾,我们姊妹三个争先恐后比赛谁吃得快,最后狼吞虎咽,直到碗底朝天,碗边儿舔了又舔。
  后来长大了,到城里上学,很少见到小蒜的踪影。
  记得高中毕业的第二年间初春,在家闲呆得无聊,同妹妹商量好一道去离家不远的塔儿湾林站郭家川的田地里挖小蒜。仍旧挎着篮子,提着小锄头,外加几个蛇皮袋子,准备挖好拿到城里卖。说是卖,“实”为消遣,“卖”只是借口而已。
  为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取最大收获,对于那块地小蒜最多,我们提前做了踏查。一日早饭过后,便早早到达目的地,下午四点多,三蛇皮袋小蒜装的满满当当。
  “小兔崽子,哪儿搞来这么多小蒜,腿脚挺麻利的,我怎么没注意?”父亲有些纳闷地问。
  “我哥说明早要拿到城里去……”妹妹吞吞吐吐刚把话说完,父亲忙接上茬:“行,出去散散心也好(之前我患有脑神经衰弱)。回来记着多秤几斤烟叶,颜色要亮黄亮黄的。”父亲补上一句。
  “知道了,保证不忘。”我边收拾东西边回应着。
  翌日清早,我便搭最早班车,九点前就到达庆阳市(原西峰市),在“峰花饭店”对面的十字路口摆水果摊的一处空地上选了摊位。拿出一袋解开口的小蒜作样品,卷起四边,漏出高高的小蒜,为吸引眼球,将大的摆在最上面,另外几袋整齐立起紧靠其后。一杆十公斤的带盘秤往袋子前面那么一横,乍看像个做生意的。
  “地道的小蒜,便宜了,一斤三元。”
  我拖着低沉而颤抖的声音重复地喊着。一小时过去,仅有个问价的。此时,旁边卖水果的年轻妇女已卖出好十几斤,看我缩头缩尾的样子,急着冲我喊:“小伙子,一看你没做过生意,生意全凭一张嘴?街上车和人那么多,你喊得谁能听清?看你买出多少?声大点!”在大姐的提醒下,我什么也不顾,嗓门提高到八度。
  一斤三元,便宜了!便宜了!
  凑巧,声音刚落,一个约莫五十左右的妇女来到面前,“小伙子,来两斤。”随后一个、两个……人群也都紧跟围了上来,你半斤,他一斤,还算好,天黑之前,一袋小蒜所剩无几。
  晚上住哪儿?这里都是宾馆,消费不起,招待所又太远。犹豫不定时,一转身,突想起高中班主任傅老师家就在身后不远的家属楼(之前去过几回)。去那儿怎么能行?多麻烦人呀,可身边又没个亲戚熟人,思忖半天,只好厚着脸皮到那儿借宿。
  到了老师家,他既倒茶,又递水果,宾至如归。得知我专意买小蒜,老师看了看放在一边的小蒜,沉思片刻说:“小蒜大小不均,根须长,零乱如麻,论斤太慢,不如大小分开绑成把,效果可能会更好。”待我反应过来,老师已将一大把红线绳和一个大一点的纸箱放在一旁(纸箱专为方便挑拣小蒜准备)。于是,自责怎么这么笨?真没想到,老师不仅在教学育人上有一定建树,生意场上也有一套。
  直到晚上十一点左右,绑扎小蒜的任务在老师的指导和帮助终于完成。果不其然,在灯光照射下,一把把头对头,叶并叶,红线绳再往小蒜脖颈上那么一系,倏地由“乡里巴”变成“白雪公主”,靓丽多了,即便路过的人,看一眼就想买几把。
  看着纸箱里筛落下的白生生的珍珠般滚圆滚圆的小蒜豆,老师笑容可掬地说:“下剩的小蒜疙瘩归我,其余的全拿去买。”突然,一种愧疚感涌上心头:白住不上算,还劳驾老师,成何体统?心里虽这么想,却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大早,我将整理扎好的小蒜拿到原庆阳一中大门不远的人流量大的三岔路口,打算一把一元。不料一个上午,剩下的两袋小蒜买了个底朝天。
  时光荏苒如水流,转眼不觉半生过。如今母亲年迈体弱,头晕目花,腿脚不便,再也无力为我们做浆水炝小蒜拌搅团。自个儿无论如何去做,总找不到先前的味道。
  风雨人生路上总忘不了年少的记忆:那青绿的小蒜叶、白生生的小蒜头,那伙伴们一起挖小蒜时的情景,那小蒜浆水拌搅团的滋味,以及卖小蒜的尴尬将永生铭记于心……
  (作者单位:离退休工作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