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杭州三个月了,项目部宿舍的铁皮屋顶总在雨天唱歌。当杭州的柳絮黏在项目部窗棂时,陕西石泉的油菜花应该正在汉江畔燃烧。搅拌机的轰隆声里,我总听见汉江的浪花在拍打青石台阶。我的工位正对着项目总控图,那些红蓝交错的进度条,总在某个恍惚的瞬间,化作石泉老街纵横交错的经纬——或许每个漂泊在钢筋混凝土森林里的异乡人,都揣着故乡的密码。
石泉的山水是泼墨写意的长卷。中坝大峡谷的飞瀑如银练垂天,在岩壁上激起雪浪千堆;燕子洞内钟乳石凝结着二十万年的时光,在幽蓝的灯光下恍若海底龙宫;云雾茶山四季流转着不同的青翠,清明前的新芽沾着晨露,在茶姑的指尖翻飞成春天的诗行;汉江在这里放慢脚步,江面浮光跃金处,汉江两岸的油菜花海与粼粼波光相映成趣,渔人收网的瞬间,总让人想起郦道元笔下“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的苍茫。
石泉的蚕桑文化可追溯至汉代。在池河镇出土的鎏金铜蚕,印证了这里曾是丝绸之路的重要驿站;后柳水乡的倒影里,依稀可见当年“千茧盈车,万船竞发”的盛景;明清老街的青石板上,深深浅浅的车辙里还浸着往昔商队的汗水;鬼谷子故里的碑刻斑驳处,藏着纵横家的智慧密码,云雾山的讲经台至今回荡着“捭阖之道,以阴阳试之”的玄机;当缫丝作坊的木轮吱呀转动,银丝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仿佛看见丝绸之路的驼铃穿越时空在此回响。
石泉的滋味是千年灶火煨出的诗篇。鼓气馍是石泉早餐的灵魂,老面在铁鏊上烘烤时神奇地鼓成空心球,焦脆外皮下藏着百年炭火气;鬼谷子腊肉经柏树枝慢熏百日,油脂凝成琥珀纹路,切片蒸熟时,腊香穿透三层蒸笼,与云雾茶山的晨雾在屋檐下缠绵;现捕的汉江鱼在夜市炭火上翻飞,鱼皮烤出细密的气泡;用泉水点制的豆腐,桑木熏烤七日而成豆腐干;春末的紫桑葚与汉江曲酒相拥而眠,在地窖陶缸里酝酿整夏,酒色绛紫如晚霞,饮时先尝到蚕桑的甜,后劲翻出秦巴山的峻,一杯能醉倒三千年的月光。
夜幕降临,江风送来渔火点点。石泉码头的老船工仍在讲述汉江号子的故事,而滨江大道上的年轻人正用手机直播江月。这座千年古城,像汉江中的漩涡,既沉淀着历史的金沙,又激荡着时代的浪花。当最后一盏河灯顺流而下,照亮的是永不褪色的乡愁,是古老土地上新生的年轮。
玻璃上的雨滴还在流淌,恍惚间又成了汉江的支流。手机相册突然自动跳出一张汉江晚照——那分明是石泉的江水,却在此刻泛起异乡的褶皱。我突然明白,每个游子都是故乡放出的一个风筝,飘得再远,仍缠着汉江的潮线。积攒的乡愁会化作归巢的羽翼,带我穿过秦岭隧道,跌进石泉的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