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镇马家寨挪窝时,爷爷的蓝布中山装依然板正。这位当了三十七年村支书的老人,总揣着整个村庄的户籍册,纸页边角早已磨出毛边。搬迁那日晨雾未散,他站在村口老槐树下,衣襟纽扣依然严严实实扣到喉头。
童年时,我常跟着爷爷在五陵塬路上巡看。两座覆着青苔的夯土陵冢静静矗立,爷爷说这是汉高祖与吕后的长眠之地,我却只顾数着石缝里钻出的野菊花。站在陵冢高处远眺,东南方渭河畔的三座石狮与三座石马在天际若隐若现,像是被风揉碎的云影。那时我总追着问爷爷,石兽为何不随候鸟迁徙?老人只是把户籍册往怀里按了按,说它们守着比人更长久的东西。
如今我年过四十,方才懂得那些唐时石兽的静默。它们不归去,是因千年前便认定了守护的使命;它们想归来,是因渭河水浸着马家寨祖辈的乡音。搬迁那夜,九十四岁的爷爷摸黑回到旧窑洞,把半块刻着“抗美援朝功臣”的搪瓷缸埋进灶台——就像当年他带着全村的壮劳力,一筐筐背土填平村西的涝洼地。
从塬上窑洞到河畔新村,四十年光景里换了六任村支书。如今黝黑发亮的柏油路。蜿蜒如爷爷当年的巡村轨迹,白墙青瓦的新居仍保留着窑洞的坐向。清明祭扫时,我发现新村文化墙的石雕上,赫然刻着渭河畔那三座唐狮的裂痕纹路。
昨夜陪爷爷整理旧物,褪色的户籍册里忽然飘落几瓣干槐花。老人双眼忽然亮起来,指着西南方向:“瞧,石马还在老地方。”河风掀起他空荡的裤管,九十四岁的老兵依然站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