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轮叩击跑道的瞬间,将我从云端拉回人间。窗外掠过熟悉的城市霓虹,胸腔间因稀薄空气造成的滞重感悄然逸散,我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思绪又飘回了数日前那段川西高原之旅——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阿坝州马尔康加达锂矿项目,中铁一局“嘉达号”TBM顺利完成始发。我以记录者的身份,成为它开启宏伟征程的见证者。
几天前,我们乘坐汽车从成都出发前往马尔康市。驶出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窗外的景致便开始迅速切换。成都平原的富庶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和一个又一个隧道、桥梁。不过数小时光景,海拔高度显示已从成都市区的400多米,骤然攀升至3100米,空气也随之变得稀薄、清冽。我们能遥望到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银装素裹,在阳光下闪耀着彩虹般的光芒。当晚,我们歇脚在海拔2600米的马尔康市。高原的夜,宁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我几乎一夜未眠,身体在与稀薄的空气进行着博弈,每一次将要沉入梦乡之际,都会被一阵莫名的心悸惊醒。
翌日清早,晨光熹微。我们换乘了更为硬朗的四驱越野车,向着海拔更高的项目建设现场进发。晨雾尚未散尽,车轮便已碾上了一条在山体上硬生生开凿出来的泥巴与碎石铺成的便道。车身在剧烈颠簸中,紧紧贴着山壁蜿蜒爬升。海拔仪上的数字不断地跳动,最终定格在了3710米。车窗外的植被是挺拔而苍劲的针叶林。墨绿色的松树、杉树直指天空,它们异常高大,却因生长环境的严酷,树干普遍显得清瘦,在高原的风霜中傲然挺立。山路险峻,盘旋曲折,有清澈的山泉奔涌而出,水流湍急,在布满棱角和青苔的石块间左冲右突,激起万千雪白的浪花与泡沫,为这场一路攀登的旅途,平添了几分灵动与生机。
“现在走的这条路,就是我们运TBM上山的路。”同车的项目负责人指着窗外这条崎岖的盘山便道说。他告诉我们,重达数百吨的TBM掘进机,就是被分解成数个部分,沿着这条仅容一车通过的险峻山路一点点“挪”上来。仅仅是一个刀盘的运输,就耗费了整整九个小时。
我开始想象,在那些呼啸的山风中,工人们是如何用装载机在前方小心翼翼地牵引,在后方谨慎地顶推,大型的板车承载着这些钢铁巨兽,在陡峭狭窄、弯急坡陡的山路上如履薄冰。遇到路面实在狭窄难行之处,还需要使用挖掘机,向着山体一点点拓宽道路,同时要时刻提防着因施工震动或自然风化而滚落的山体碎石。这是我亲身感受到的,项目面临的第一个巨大困难——运输之艰,险途之畏,让本就充满挑战的工程难上加难。
越野车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吃力地翻越了海拔3700多米的山脊,视野稍稍开朗一些,紧接着便开始缓缓下降。最终,我们抵达了位于海拔3550米的采矿平台——一片在群山环抱中平整出来的开阔地。刚一下车,赶着快走了几步,一阵明显的胸闷和气喘便向我袭来,腿也有些发软。更不巧的是,上山时还只是阴沉的天空,此刻飘起了冰冷的大雨,雨丝中还夹杂着细密的雪粒子,毫不留情地砸在身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我裹紧了特意带来的防风冲锋衣,却依然感到一股寒意从手脚末梢丝丝缕缕渗入骨髓。
TBM始发仪式现场,尽管风雨交加,但气氛依然热烈。庆祝的鞭炮声在山谷间回荡,随着TBM刀盘开始旋转,破碎的岩石通过皮带机源源不断地向外输送。环顾四周,远山如黛,近处的TBM后配套台车弯成一条长龙,抵在山体上开凿的洞口处。庞大的钢铁身躯在风雨中默然矗立,透出几分苍凉与孤寂。这便是我感受到的第二个困难——高寒缺氧、气候酷烈多变。我仅仅作为一名访客,进行一些拍摄和记录工作,就已经感到如此不适与狼狈,实在难以想象,那些日夜坚守在这里的工程技术人员和一线工人们,是如何凭借钢铁般的意志,在这片高寒缺氧的险峻山区,克服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生理极限和恶劣环境的轮番考验!
下山的路上,车内的气氛轻松了些。相关负责人告诉我,这是中铁一局承建的第一个TBM矿山板块施工项目,它的成功实施,不仅标志着我们在矿业建设领域开辟了全新的战场,更对保障国家锂矿资源战略安全、推动新能源产业发展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随车的公司领导望着窗外掠过的崎岖山路,由衷地说道:“兄弟们坚守在这样艰苦的一线,非常辛苦!一定不能亏待了他们!”朴实的话语,却饱含着深情与关切,让我心头涌起阵阵暖流。是啊!正是这些平凡的建设者,用他们的坚韧、智慧和汗水,在雪域云端之上,默默地创造着一个又一个工程奇迹。
返程的路,似乎不再那么漫长。车窗外,依旧是那壮丽的高原画卷:漫山的松柏,经过风雨的洗礼,愈发郁郁葱葱、苍翠欲滴,它们紧抓着稀薄的土层,展现出生命的顽强与执着;那些奔腾的泉水,在山谷间潺潺流淌,唱着亘古而宁静的歌谣;天空被雨水擦拭得一尘不染,描绘出一种高原特有的、令人心醉的湛蓝;大朵大朵的白云,如棉絮般点缀其间,仿佛触手可及。远处,散落在山坡上的藏族村寨,那些鎏金屋顶的佛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构成了一幅和谐而宁静的图画。
我忽然想起,一局前辈们用血汗铸就的“艰苦不怕吃苦,缺氧不缺精神,风暴强意志更强,海拔高追求更高”的青藏铁路建设精神。这些奋战在加达锂矿项目的兄弟们,身上所展现出的那股不畏艰险、勇于开拓的拼搏精神,与当年的筑路先辈们是何其相似,一脉相承!他们顽强地拼搏在施工一线,传承着中铁一局“筑路精神”谱系,为保障国家锂矿资源和新能源产业的发展,也为了企业和每一名员工的未来,竭尽全力贡献着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