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马
来阿勒泰之前,马在我为数不多的印象里一直是个“稀罕物”,蹄踏疾风,睥睨张扬似乎才是它的造物箴言。直到我目睹着特立独行的马群木讷地穿梭街道,逐草而行,才发现在这个城市,马与人的距离,早已被无限缩小。
关于马,可说道的地方有很多。
项目部周边每天都会途经不少的马,高矮胖瘦、深浅不一,各种体态、毛色的马都有。虽“量大管饱”,可堪一观,但总是和想象中的神骏英姿有不少的出入。散养的高头大马寥寥无几,难觅踪迹;沿路溜达的马儿大都小家子气,有些杂色浅毛,腿短体粗的,更是和农家的驴子一般无二,好在其沉默寡言,暂且保住了马儿的体面。每每驻足观望,心中还是难免涌现出一股期望落空的沮丧。
转念一想,这批马“特立独行”,大抵也和当地的生存环境有不少关联。初见马,是在雪季的傍晚。阿勒泰的寒冬,让马儿都变得萎靡不振,三三两两斜靠在一棵枯死的胡杨树旁,交颈长立,静默无声,仿佛也变成了一块块纵横交叉的朽木疙瘩,与身畔张牙舞爪的枝梢“宾主尽欢”,相辅相成。马以浅色杂色居多,灰黄色的鬃毛斑驳稀疏,像潦草的半旧毯子包裹在了脊骨分明的“长条板凳”上,单是幽邃凄苦的背影,就已颇有“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的悲怆和无奈,奈何北落冬深,独曳横梢瘦影!
如今看来,马也是有“颜值保质期”的。春夏之际的马最是神气斐然,蹄腱壮硕有力,举止间跃马踏春山。雪季马迹罕遇,寒冬折碎了马的风骨,也萧条了它们的形体;瘦骨嶙峋,毛发枯槁。每逢出走,也多啮霜雪,食草梗;抱团取暖,抵抗荒芜,在喘息中等待凛冬的消解,实在算不上可观。
然而,生活的起伏并不能撼动马在文学上举足轻重的历史地位。马是一个富有故事性的动物,自古就充满了想象的色彩。《相马经》里赞誉良马,言其头方、目亮、脊挺、胸阔,英姿勃发,风驰电掣;诗人笔墨里的马也是极具诗意与不羁:“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马驰骋的一生成就了不少的传奇,也承载了几代人的忧思与愁殇。朝代更迭,赳赳老秦在马背上筑起巍峨河山;大浪淘沙,文人墨客、豪杰名士在马鞍上挥斥方遒、写意人生。马蹄所指,即是人间。一个简单的“马”字,被浓墨重彩,推搡着书就了不胜枚举的少年意气。
马,在李娟的散文随笔《我的阿勒泰》里也被倾注了不少的笔墨和故事。在不同的篇章里,有自由如风的马,也有当作物件抵债的马;有打着响鼻瞿步风沙的马,也有供人骑乘,驱羊驮物的马……在这片牧业地区的现代化城市里,马的存在依旧如大山、大河般亘久。人们对马的记忆,烙印在额尔齐斯河的波光里,刻写在了大漠胡杨的年轮上。
李娟在书中设想人和马的自由:“应当是在某一个清晨时分,骑马穿行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倾听着马儿踢踏柏油路发出的噔噔脆响和纵意奔跑时粗重的喘息,然后在某个红绿灯交替的瞬间马蹄飞扬,在行人瞠目结舌的神情中悠悠远去。”她说,自由的马不该被城市的钢筋水泥所束缚,人也不该为“养马计划”中的钱财琐碎所系累。马,是草原上的精灵,大漠里的游侠。但着实不能遂了妈妈的“好意”,将其用作上班的坐骑。虽然很酷,但是不现实。唯有当生活与你相悖的时候,你才能拥有一匹马!
(二)戈壁玛瑙
和筛选骏马一样,我至今也没有在一堆石头里捡拾到一颗可称作宝石的“沧海遗珠”,玉或者玛瑙都在此列。因为我看不懂石头的内涵,只能对着前人遗留的“宝贝”评头论足,咂巴嘴,绞尽脑汁道出“此或为石英石、雨花石、水石,但未尝不是一种玉石”之类八竿子打不着的胡言乱语。
玉为“石之美者”“天地血气所凝”,寓意丰富,有着深厚的文化渊源。因此人们在闲暇时大都喜欢沿着小路或河边捡石自娱,或是淘玉、或是用作装饰、抑或只是一时手痒,寻几粒特别的石子,在水面上抛掷出一排排的水花,也别有一番志趣。如我这般深谙“捡玉”的人,更不必说,俯仰之间,自是赤橙黄绿;浅斟吟唱,皆是玉髓琼珍。捡石的乐趣,就在于用掌纹摩挲,揣摩这些有棱有角、或浅或深的石质层下包裹的究竟是温润的玉核还是“表里如一”的石疙瘩。石头是不是玉或玛瑙并不打紧,也没有多少人会较真地挨个撬开了看“内在”,辨真伪。时间会赋予平凡的物件以灵魂,哪怕再普通,也可成为我们情感的驻足地。捡石自然也算是一种情感的寄托,捡起来和放下去的过程,何尝不是一种对人心灵的涤洗和澄澈。
说回黄玉玛瑙,这东西我只在小摊贩的各种摆件上见到过,且真伪存疑,也从未有过在戈壁淘拾玛瑙的新奇经历。书中,捡拾沉睡于戈壁大漠的黄玉玛瑙,是李娟对逝去岁月的悼念和留存。玛瑙与地脉相连,在风沙中同呼吸共起伏,经历岁月的磨洗。它淡黄色的皮壳下交织着亮丽的血丝和玉质的经络,像厚重的黄沙土里浸润着故乡的一汪热血。在风的呜咽里,捡石的孩童被生活驱赶,背负行囊来往于阿勒泰与乌鲁木齐的人生驿站,在山与水的渐行渐远中静默凝噎,站成一段横亘在躯壳与灵魂之间的乡愁别绪。玛瑙在戈壁中被遗忘,亦如游子的纯真在羁旅中颓逝无踪。时间的扉页换了又换,浅浅的文字却总是像擂鼓般自心底深处震颤:“何时自戈壁再捡一颗玛瑙,兴尽而返?”
一条路的起伏能有多长?一场梦的征途又有多远?静下来的思绪携同阿勒泰的风物本色,在平静的原野自然流淌,没有杂草袭扰,没有余音回响。愿你我,在细碎的时光印记里,远赴一场曲水流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