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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陈佰利
    
    哈密的春今年来得格外的晚,虽说已是4月时节,本应是“人间四月芳菲尽”,或许是因为地处内陆吧,山上的桃花、梨花才星星点点盛开来,这模样像极了维族人家的少女,含蓄而羞涩,即使早已收拾利索,打扮妥当,还是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露出她艳若桃花的容颜。
    不过,寒春对于毛婷婷来说,并不算多么的难熬,尽管从小生长于温热舒服的江南,但毕业后因与“工程”的结缘,天南地北,随时扎根宿营,早已扎扎实实的铸造了这个江南女子“女汉子”的气质,何况于她而言,已是“二进新疆”,熟稔了许多。有时候,闲暇了爬上项目部的后山,远眺天山,依稀能够看到自己刚毕业参建的那条兰新铁路的轮廓,每每这个时候,毛婷婷内心总有一种东西在暗暗涌动,傲骄之情油然而生。
    一如往常,工区上施工生产有张有弛地进行着,每个人都如一颗颗螺丝钉一样站在匹配自己的螺帽上发着光发着热。接触网施工任务一日一日加重,检查队伍如狂潮般一拨儿一拨儿卷来,上级催促进度的口吻愈发严肃起来,电话发疯似得一天不停地狂叫,催进度,抓任务不绝于耳,整个工区灯火通明,机器轰隆。当所有人都像是一个个上紧发条的钟表争分夺秒的搞生产时,电工班长乔世明却偏偏这个时候站在工区办公室门前,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猛烟,像是遇到了棘手的事在焦虑的思考,又像是心不在焉的在等人,更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难以启齿。这一切,婷婷尽收眼底。
    毛婷婷一声“乔班长”,将立在院里别扭了好久的老乔唤了过来,让进了办公室,递过一杯茶水。婷婷瞪着两只圆圆的大眼睛,满腹狐疑的望着乔班长,这个时候,乔班长倒不好意思起来,不自在地对搓着两只布满划痕的双手,脸颊处微红,像喝醉了酒似得,嘴里咕哝了几次,却挤出了一句:“今天风好大”。“噗嗤”婷婷终于忍不住的笑了出来,乔班长这一句云里雾里的话惹得婷婷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乔班长是地道的关中汉子,身材高大魁梧,满脸的挂耳胡,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痛快利索,今天这反常的举止确实令人费解。婷婷快人快语,实在是看不得乔班长满腹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吐不出来,腮帮子都快鼓成桃子了,“您有什么事儿就吩咐吧”,婷婷话语刚落地,乔班长就如获大赦般,“给我一份辞职申请书吧”,“辞职?”婷婷错愕了,正在大干热潮高涨时期,作为工班专业技术骨干的乔班长缘何这个时候要“打起了退堂鼓”呢?
    就在婷婷还在自己有限的思想空间里寻求答案的时候,乔班长道出了原委:乔班长是家中的独子,已过了耄耋之年的老父亲,去年冬天一不小心摔断了胯骨,从此长瘫在床上,日常起居都需人照料,刚开始家里一直是请了护工将就伺候老父亲,日子久了,床前无子嗣侍奉,加上日渐加重的病痛,老父亲的脾气越发大了起来,护工来来回回换了几个,没一个对脾气的,老父亲一个接一个急促的电话抱怨着,乔班长内心愧疚啊,床前不能尽孝,这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内心甚是煎熬着,紧锁的双眉快挽成了一个打不开的死结了,百般焦虑,忧心忡忡,终于在某一天做出了“回家”的决定。
    施工进度不断的在加快,施工人员愈发的不够用啦,各个施工口子都在催促增员,那段时间,毛婷婷骤然觉得压力陡增,从其它项目抽调过来进场的施工人员一发儿又一发儿,培训、考试,每天累得只剩口吐粗气儿啦,那几日她常常用“不堪重负”来形容自己,要不是碍于女儿家家,她真想把自己大字型摆在钢丝架床上,舒舒服服的放松一下。
    工作压力大已经让人头皮一阵儿紧似一阵儿了,如果这个时候天气再来捣乱,那真真是恼人得很。然而,戈壁滩的天气就是这样,像个生气的娃娃,一阵风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毫无征兆,春风肆虐,呼啦啦横扫过来,卷着沙石,断树枝很不友好地拍打过来,砸在身上,拍在脸上,工地上的工人们有眯了眼的,灌了满嘴沙的,有冷不防没注意一个风头差点儿一踉跄摔倒的,无不嘴里不忘咕哝一句:这鬼天气!
    这样的天气总是一日复着一日的来,毫不厌倦,更不自知惹人厌,乔班长也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鬼天气里迎来了自己的老父亲。
    原来,乔班长要辞职申请书那天,婷婷留了一个心眼儿,故意没在意见一栏中填写“同意”二字,婷婷知道对于老乔这样的技术能手现在工地上是奇缺的,何况前段时间的增员任务婷婷是一刻也不敢停歇的在拼命完成啊,人手都不够,怎么可能再轻易放走这样一个骨干人物呢?
    婷婷很快把情况向工区明远书记反应了,书记三十余载风华岁月都献给了这个企业,深知工区培养出一个技术人才的不易,所以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乔班长留下来。考虑到常年蛰居深山区,距离是横亘在老乔和老父亲之间的一堵墙,“把老父亲接过来”明远书记话语刚一落地,这边人车具齐,快马加鞭就把人接了过来,一切都在保密状态下完成的,所以当乔世明看到自己的老父亲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惊喜万分,嘴巴张成了大大的O形,手足无措,只会重复着谢谢,谢谢……
    老父亲在豁亮豁亮的房间里安顿了下来,老乔终于可以长长地吁上一口气了,压在心头那块重重的愧疚之石终于可以卸下了,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了,阴鸷了许久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个七尺高的汉子平时罕见儿女柔情,但看着一路车马劳顿颠簸过来现在却能安详入睡的老父亲,多少有些感性了,眼睛慢慢湿润了。
    4月的哈密夜还是来的早,夜幕还未完全垂下,丝丝寒意就开始袭来,乔世明站在自家屋前,看着远处巴里坤隧道在风中傲然耸立着,洞门上方悬挂的写着“向时间要进度,向困难要成绩”的横幅任凭风左摆右摇,依然屹然不趴。灯光星星盏盏陆续亮了起来,这时候,风似乎也成了懂事人儿,安静了下来,远处的工地塔吊林立,机器隆隆,风枪吱吱,电火花四射。
    入夜寒凉,眺望远方的老乔内心深处仿佛在涌动着一股暖流,流动着,汇聚成一种强有力的力量,一种让他坚定走下去的力量……
    (作者单位:电务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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