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日,也是三月的最后一天。
念起“最后一天”四个字时,心,突地一惊,便腾起一种因无认真生活而有浪费时间的恐慌,总有种想要抓住眼前一切的迫切感。
烟花三月就这样离我而去了吗?听着玉兰在春天里最后的笙歌,看着春风轻轻地为它在三月里画上了一个花朵的句号时,才真切地感知,这是真的。
还好,四月里,那些知名的不知名的花都还依旧热热闹闹地开着,红袖飘舞,紫衣纷飞。
庆幸在这广阔的世界里,自己还能有一颗柔软的心,用认真赏一树花开的方式,来弥补对三月时光流失的遗憾,也挺好。
自从公园东边一角那块牡丹园重新设计后,草木更葱郁了,品种更繁多了,喜欢草木的我也更痴迷了。常常趁买菜的功夫也要先去公园里走走,也常为自己能这么日常、自由、轻易地拥有它们而感动。
走在这条曲径上,不过几分钟,你的某些不可名状的情绪就会被洗涤,你的身体和灵魂也会如水一样清透。至少,我是这样的。
春日阳光的金线,如雨倾盆地泼洒在温暖的土地上,洒在你行走的后脑勺上,后背上,热乎乎,暖融融,很是舒服。满园的花依旧渐次缠绵地盛开着,合欢树上的鸟雀高低飞翔追逐,各种种子也都早已纷纷胀破土地,探出嫩绿的芽儿。
刚好遇见园林师傅在灌溉花苗,穿着荧光色的黄马甲,手拿铁锨给南边一畦一畦的月季浇水。看着水从细细宛如婴儿胳膊般的塑料管子里哗哗地流向大片的月季园,只有七八公分高的月季苗像幼儿园的小孩子刚得到老师的许可似的,疯抢着水壶“咕咕咕”地喝着。还未被水滋润的个个呆萌整齐地排列等候,株距间裸露着干结的黄土地。一棵粗壮高大的苦胆树在早春时剥落下无数个带柄的土黄色的圆球球,在被灌溉过的水面上热闹地漂浮一层。
细细看去,月季嫩绿的枝头看似静止的,并不动弹,实际上无时不向上生长。你看,它有时候朝这边伸伸腰,歇一歇,又朝那边探探头,跺一跺。虽然“生之力”不可见,但在这样小立静观的当儿,有的骨朵竟在回头的瞬间,似乎已悄悄破壁露出丝丝粉嘟嘟的颜色来。新抽发的枝条,细嫩柔软,长满了小刺,红润润,细盈盈。个个根茎纤细翠绿,齿轮状的叶子顶端都顶着一个鼓鼓的小花苞,严实地包裹着,不知到底是玫红还是粉红?到底是洁白还是嫩黄?到底是墨绿还是宝蓝?故意不给我透漏丁点风声,得意地含笑伫立,只把无限美好的遐想留给每个用心欣赏的人儿。
我坐在对面土畦上,直到水即将漫过我的脚面,才拍土起身离开。
刚转过身,路北的师傅也在浇花,这边的花株能大一些,有一尺快两尺高了。我很好奇,这边的花苗,顶端都簇拥伸展着紫红色的嫩芽。大一点的已变成暗红色,再大一点的已渗出一点点绿意。饱满透明的茎叶在水的润泽下,更鲜艳了,铁锨上的水滴在左右翻动时,不小心淋在了花株上,紫红带绿的锯状边缘缀满了清晰的水珠,在阳光下,很是可爱喜人。我止不住高声问师傅,这是不是“香椿花”?因为长得太像香椿了。师傅说这也是月季花,只是另外一个品种罢了。
正说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左高右低地跑过来。也许是出于好奇,不知道变湿的泥土踩上去会是怎样的感觉,竟没有丝毫犹豫地使劲一踩,一只蓝色的运动鞋瞬间被黏黏的泥土裹住了,男孩似乎并不担心鞋子被弄脏,反而更来劲,扑哧扑哧再踩了几下,泥水四溅,小男孩更兴奋了,看架势是想将两只脚都伸进去,后面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小跑着大声呵斥着:“你个小土匪,刚换的衣服啊!看我逮着了怎么收拾你......”待到奶奶追过来,小男孩早一溜烟似的跑开了。与其说是淘气,不如说是男孩子身上一种旺盛的生命力,与生俱来的大胆、活泼、冒险。
之前,一直质疑,黑色干枯的牡丹枝条到底是怎样返青,又到底是怎样开出国色天香的牡丹来,渴望着一窥究竟。因为每到初春,看着它满枝干枯卷缩的叶子时,难免常常会忧虑担心,会不会已经被冻死?今年会不会再发芽开花?
走进西边满目茂盛葱郁的牡丹园,肥硕的叶子簇拥在一起连成一片片,土地被罩得严严实实。绿绿的叶子上长出了许多青色的花苞,层层叠叠,丝丝卷卷的花瓣在新枝后面鼓起来,有的已丝卷地绽开了半边、有的已露出了一点点淡淡的粉色、有的已露出一点点明艳的红色、有的黄黄的花心已经露出了头。空气中带着还未散尽的点点余温,麻雀落在花枝上,不安分地来回晃荡着,像似荡秋千。在浓绿中,看到这些重叠裹束的花骨朵儿,心中很是欢喜和爱慕。感觉就连这最普通的日常生活,也因这些丝丝卷卷伸展着的花苞的点缀,似乎变得有点不一样,又似乎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站在这里,单看着这些即开未开的花儿,不说话,心就已安静、美好。
蹲下,特意细细看原来黑色干枯的枝条依旧在,只是在它上面忽然又抽出许多一两尺高的嫩红色的新枝来,上面铺展了很多叶子,显得苍翠明净。阳光穿过层层嫩叶,洒在枝叶间,下面暗红的枝干上蓄藏了很多花苞,这颗花苞头端已鼓胀裂开,露出一点点粉色,稍稍远一点看又似白色,我感动着它惊人的活力与美,心就像偷偷分享了天使的秘密一样甜蜜。
舍不得走开,又多待了会,眼睛直勾勾地瞅着这朵文静依偎在绿叶旁的牡丹花时,忽然有人低声问我:
“你是干什么的?”
回头,身后正站着一位老同志,六十多岁的样子,头发花白,却儒雅精神。
“你是师院的老师?”老同志接着问。
我微笑摇头。
“你是声乐老师?”老同志又追问。
“不是,你说的都不是,我就是一个赏花者。”我笑了笑,便走开了。
老人念叨着:“你一定是搞艺术的,半天了,也没见谁能像你这样,屏气凝神,全心全意去看一朵花开”,“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啊?”老人的话渐远渐近地荡漾在温软的春风中。
老人一定也是个爱花之人,所以,看见我在一朵花前痴迷的样子,想必也是喜悦的。
前面是一个两米高的紫荆花,整条乳白色枝干被小而密的花密密麻麻不留一丝缝隙地簇拥着。一树一树花开,红翠欲滴,看不见丁点枝干,很是美。太阳静静地照在花枝上,满树的花如浮光跃金,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一种黄嘴巴,黑羽毛,长尾巴的鸟也细声细气地飞着叫着。一枝枝火红火红地直直伸向深蓝有着丰富白云的天空。站在这里,细细看这些小而微微凸起丝丝玫红色纹路和绢纸质感的花瓣,在轻柔的光线下透出细致的润泽光感,中心一圈点点白亮,散发着蓬勃迷人的少女气息时,就有一种特别盛大热闹的鲜艳感觉,又有一种特别安静纯粹的美好感觉。
“你是做什么的?”老人的话还在我耳边回荡。
“我还能做什么呢?此刻,我什么都不做,我不就仅仅是个看花的赏花者吗?”
也许,老人只是认为被现世的文明、繁荣、匆忙所主宰的人儿中,再也难找出一颗单纯赏一树花开的心了。
“涉江而过,芙蓉千朵,诗也简单,心也简单。”
如此,岁月无恙;如此,岁月静好。
乔晓荣(作者单位:桥梁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