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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7月23日
铁轨写给荒漠的诗
付晓群
文章字数:1384

  久违的绿皮火车,依然那么亲切。躺在硬卧车厢里,我望着车顶泛着光晕的灯光,听着车轮过道岔时的“哐当”声,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十几年前,攥着去柳州车票的我,第一次离开河北老家时的场景。
  那时的绿皮车,车厢顶灯同样散发着这样暖黄的光晕,过道中弥漫着方便面与八角交织的独特香气,对面的维吾尔族大叔用维语说的“亚克西”,我虽听不懂,却觉得比任何乡音都亲切——那是我第一次懂得,有些远方,从跨上火车的那一刻,就住进了心里。
  后来我常想,当年那个攥着车票、既慌又盼的农村姑娘,她的“远方”究竟是什么?或许不是地理坐标上的柳州,而是某种藏在青春里的热望:想看看山外的天有多蓝,想摸摸铁轨有多烫,想在陌生的土地上,活成自己的光。
  那时,笔记本扉页上写满了袁枚的《苔》,“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我知道,有些生命注定要在不被注视的角落生长,却偏要把热烈与倔强,熬成最明亮的诗。
  十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在黄沙漫卷的新疆罗布泊,再次听到“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时,那些曾经习以为常、看似平凡的瞬间,刹那间变得伟岸起来。望着施工现场工友佝偻的背影和布满老茧的手,忽然懂得苔是大地的诗,新运人是铁路的诗。铁路的轨道铺到哪儿,他们的帐篷就扎在哪儿。
  在这里,最近的村镇要走五六十公里,才偶有打打牙祭的小馆。在这里,快递要走半个多月,购物欲望被压制得极低。在这里,风沙常年肆虐,牙缸里常常装满沙粒。在这里,连棵像样的树木或绿草都难觅。
  这里是新疆罗布泊的无人区,被称为“死亡之海”。
  我的工友们就活跃在这里,他们把铁轨一寸一寸地往前铺,像是在这片荒芜之地上书写生命的诗篇。他们肩挑背扛,从不喊累;修轨排时,厚实的手套磨破指尖,指腹渗着血,从不说疼;测轨距时,膝盖跪出青印,从不言累;夜里巡线时,听着汽笛声和打道钉铁锤与铁轨碰撞声,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们就像苔,躲在砖缝里的苔,默默奉献,为众多南来北往的游子筑好归家的路。
  苔是最寻常的野草,新运人是最普通的筑路人;苔要把春天种进黑暗,新运人要把通途铺通荒漠。可就是这样的“寻常”与“普通”,让被阳光遗忘的地方,有了比牡丹更坚韧的春天。
  新运人就活成了这样的苔。不论天南海北,不畏严寒酷暑,不惧风雨狂沙,他们修的每一寸铁轨,都是大地上的“花”,连接着西部的烟火,托着南来北往的归心。
  有人问,苔花这么小,开给谁看?
  新运人会说:我们修的铁轨,不也“小”吗?一节轨排不过百米长,一颗道钉才几两重。可当十万节轨排连成线,当千万颗道钉钉进大地,沙漠里就有了风驰电掣的绿色铁龙,戈壁滩就响起了奔赴远方的歌。
  此刻,透过窗户,借着月光,看到火车正掠过一片戈壁,被磨得发亮的铁轨映着月光,就像两条银色的绸带,飘向看不见的远方。我忽然懂了:当年那个攥着车票的姑娘,她的“远方”从未消失。它就是新运人“艰苦不怕吃苦,缺氧不缺精神,风暴强意志更强,海拔高追求更高”的精神追求;也是新运人“身在荒原思想不荒,面对艰苦不怕吃苦;青春战火海,死海创奇迹”的热血使命。
  他们将自己铸就成大地上的诗篇,每一笔镌刻于风沙之中,每一划烙印在铁轨之间。风会记住,沙会记住,每一列驶过的火车都会记住,这里虽无牡丹的繁华喧嚣,却拥有比牡丹更坚韧的春意,那是苔花积蓄了一冬的绿意,是轨排铺展了一生的稳健,是新运人用青春和热血,在“死亡之海”里种下的、永不凋零的春天。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
  苔如此,新运人亦如此。